《八十四骨》茗芜

3、第一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下）

　　连绯运气推开了门。
　　“吱呀——”
　　芍药谷中的那个小茅屋，千年之前她和月郁倌亲手搭建的小茅屋。里面的一切如旧。两年多年过去了，竟也一尘不染。
　　钟离焰出现的时候，她正在翻看千年之前的旧书。她没有手，等到该翻页翻页时就用扇起一阵清风。
　　“唔……连绯嫂嫂，真的是你吗？”
　　一个明眸皓齿的青衣女子站在门边向里探头张望。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进来。一袭天水碧的衣衫，背上一把木色瑶琴。
　　“连绯嫂嫂……你、你恨哥哥吗？”
　　连绯愣住。
　　即使现在只是一团魂魄，即使没有了心，可是连绯一听到那个词语依旧有种窒息的痛。连绯云淡风清地翻书，然而这次用的力气太大，整本书被她扇到了地上。
　　“嫂嫂，哥哥在等你，他等了两千年……”
　　连绯仿佛被人抽了一鞭，瞬间清醒。他等她，钟离焰竟然说她哥哥在等她……真是滑稽。他是怎样一个男子她最清楚，他怎么可能等她……
　　“姑娘，我不认识你，”连绯开口，淡淡的：“也不知道你口中的哥哥是谁……我是何璐，凡间的何璐……”
　　钟离焰诧异地盯着那一团魂魄：“连、连绯，你、你怎能把这一切都忘记了……你不知道哥哥和小月为了让你早日回到天庭冒了多大的风险啊……”
　　钟离焰在说什么连绯根本听不懂。她听不懂，也不想懂。只感觉好像有谁在撕扯着她的魂魄，下一秒她便会魂飞魄散。
　　“你不能忘记哥哥，你如果忘了，那么哥哥该怎么办？他在怎么办？”钟离焰一袭天水碧的衣裙，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被映地水汪汪。
　　“我要带你去见哥哥，见了他，你就会把一切都想起来的……”
　　“见……你哥哥？”连绯重复，声音涩涩的。
　　“我的哥哥……钟离烨……你的夫君……钟离烨……”
　　“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灵魂深处爆炸。连绯瞬间没有了思想。
　　她的夫君、她的夫君、她的夫君……连绯直觉的这个词语这么陌生，却又这么熟悉。就像处在冰与火的交界处。
　　趁连绯失神，钟离焰双手交叠。一抹绿光缓缓在钟离焰手掌间绽放，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将连绯包围。
　　“小焰，你……”
　　连绯惊醒，不解地望着正在施法的钟离焰。
　　“嫂嫂，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们！你不会忘记我，更不会忘记哥哥。因为哥哥是你的最爱。你怎么可能忘记你的最爱呢？我一定要把你带到哥哥面前。你如果再不回去，他就要疯了。他已经疯掉了！”
　　掌心一挑，那抹绿光倏尔消失在钟离焰背上的瑶琴里。同时消失的，还有连绯。钟离焰将连绯藏在了背上的瑶琴里。天水碧的衣衫拂过血红的芍药花，停在芍药谷口。
　　一道黑光蓦然缭绕在双指间，幻化出一片黑色的艾叶，钟离焰的身形渐渐隐去。那是离魂艾草，地府深处的植物。具有隐身的功效，但这只是相对于凡人和低级仙者而言。
　　谷口有十几名童子把守，钟离焰从他们中间走过，相安无事。
　　“如果哥哥知道你回去，一定会很高兴的！”钟离焰很高兴，一路上，不知将这句话说了多少遍。“自从你离开后，哥哥便很少笑了。他虽然是天庭第一乐师，手却不再碰乐器。两千年来，哥哥在凡间忙碌，几乎很少回到天庭。哥哥都是为了你，连绯嫂嫂，你不知道哥哥为你付出了多少……”
　　心仿佛被谁狠狠抓了一下。
　　假的，假的。连绯轻轻对自己说。那个人，自从两千年前击碎她仙骨的那一刻，她与他，便再无瓜葛。
　　可是，为什么，还会痛……
　　“糟了，小月来了！”远远看到月郁倌向这里走来，钟离焰急得团团转。眼泪甚至就要掉下来。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来到式微山的半山腰，白玉石砌成一片空旷的广场，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式微山弟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地。
　　“离魂艾草是瞒不过小月的……”钟离焰双手手指纠结在一起，“嫂嫂，该怎么办？如果被他发现我要带你离开，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会！自从嫂嫂你离开的这些年，小月的性情一日比一日暴怒，他谁都敢得罪，也毫无顾忌……”
　　“你知道小月是怎么当上式微山主的吗？本来山主之位非式微山大师兄倾耶莫属，可是，倾耶的法力却在一夜之间散尽，不知道是谁干的。但在第二天，在倾耶的背上却发现了几道狐狸的爪印……是小月干的，一定是小月干的……”
　　钟离焰明显感觉到背上的瑶琴一颤。
　　“嫂嫂，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连绯默默念起千年前的咒语，如此生涩。像是一道失修的围墙，上面层层泥土脱落。一股年代的彷徨感瞬间涌上了连绯的心头。
　　纯白的魂魄缓缓脱离了瑶琴，于是，那一头飘扬的白发占据了她整个天空。一双湛蓝的眼眸正直直地望向这里，眼眸里，她看到了自己纠成一团的魂魄。
　　“小焰，帮我拦住小月……小焰，一定要，帮我……”
　　说罢，连绯转身疾速飘起来。
　　钟离焰愣了一下，天空中那一团白色瘴气越来越远。
　　“嫂嫂，你、你——”
　　月郁倌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影子，立刻腾空飞起。师姐，你就这么想要离开小月吗？你这么讨厌小月吗？
　　钟离焰追上来，伸出手挡住月郁倌，“小月，你就让连绯嫂嫂走吧，她有她自己的决定……”
　　月郁倌反手狠狠击了一拳，“臭丫头别拦着我！我迟早要跟你算这笔账！”
　　钟离焰一闪，将那一拳躲了过去。钟离焰不甘示弱，仍旧伸手挡住月郁倌：“小月，连绯嫂嫂，她不想呆在这里……”
　　“臭丫头，你以为她想回到你哥哥身边吗？别忘了是谁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月郁倌湛蓝澄澈的眼眸瞬间变得浑浊。他狠狠瞪着钟离焰，双眼遍布血丝。白发飞扬，衣衫猎猎。
　　杀气。强烈的杀气。
　　钟离焰犹豫着。她知道小月说道便会做到。但没想到那么快。
　　“滚！”
　　月郁倌一声怒吼，凌厉的气息从他身上窜出，击向钟离焰。一袭天水碧的衣裙坠落九天。
　　然而连绯却已经没有了踪迹。
　　月郁倌愣愣地立在虚空之中，唇角勾勒出一抹苦涩。
　　师姐，师姐……师姐，两千年来，我便是以这样的姿态守候，终于等到有机会把你接回天庭。可是为什么你却又想要逃开呢？师姐，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
　　师姐，我爱你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不给我爱你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