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浮生》杨兔兔

3、渡浮生（三）

　　七~奈何徒奈何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都说人死了会望见忘川，忘川两岸是漫山遍野的彼岸花，鲜红的近乎残忍，泛红的忘川水上有一座奈何桥，过了奈何桥便可望见三生石，石上刻着前世今生总总因缘。我默默地走着，两旁殷红的彼岸花在阴风中摇曳着，犹如一片滚滚涌动的血海，我慢慢地踱着步，身后凄叫的鬼魂呼啸而过，我却不感到害怕，此生已尽，只待来生，重耳，我承诺，若有来生，我亦遵守约定，等你二十五年，不，我愿等你一生。

　　奈何桥下的忘川水波涛汹涌，我却视若罔闻，我只想找到刻着我前世今生命理纠葛的三生石，我要抚平上面纠结的纹理，我要在下一世在遇见他时，没有国恨家仇，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痛彻心扉，我只想做一个平凡单纯的少女，在最美的年华邂逅爱情。

　　过了奈何桥，我果真望见了三生石，暗黑色的石板上却是空空一片，我一惊，都说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好一句徒奈何，我竟连前世今生的纠葛恩怨都无从忘却，让我徒徒带入下个轮回，苦苦重复苦痛纠结，痛不欲生，真真是徒奈何，我又当如何。

　　“那是你此生因缘未尽。”苍老的声音带着久经风霜的沙哑在我耳边徐徐响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回首望去却空无一人。

　　“因缘，何为因缘？”我痴痴念着，忽的一阵风响，我竟如一片枯叶般被狂风卷起，向远处飞去，奈何桥像是活了一般迅速向后退去，我只感到一阵眩晕，瞬时眼前一片模糊。

　　一位身着黑衣的老妇从三生石后缓缓步出，“这汤可是用不着了吧~”她笑了笑，将手中一碗浑浊的汁水倒入更显浑浊的忘川水中。

　　待我清醒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眼葱绿，几乎同时痛楚铺天盖地而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拆骨一般。剧痛中我意识逐渐迷离，却在陷入黑冥中恍惚听到一句：“我不知这亦是对或是不对，你莫怨我……即使怨我，呵……我亦不悔……”。

　　再度清新时却是一个清晨，叽叽喳喳恼人心烦的鸟叫声在耳边徘徊不绝，我提了提被褥，将头埋入被窝温暖的深处，之前漫入心扉疼痛像是一场虚梦，如今只觉得浑身舒爽有着莫名的轻快，只是无论如何拽紧被褥，从头顶到脚尖都透着淡淡地凉，像是周身裹了一成薄冰。

　　我不满的努努嘴，又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忽的从脸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我本能的靠近，伸手去抓住这股贴心的热源，只是片刻便忽的惊醒，那股热源是一双甚是修长的手，我脸上瞬时一阵燥热，速速松了手，翻个身便缩入墙角。

　　“你还要睡到何时？”一个略微慵懒的声音响起，尾音稍稍上翘竟有几分调笑的味道。这声音有些耳熟，我细细想了想却着实想不出是在几时听过这样薄凉的声音。

　　既然逃不过，索性就不逃了，我回了个身，坐了起来，甚是平静的望着坐在床边的男子，一身素衣衬着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苍白，上半张脸覆着一方面具，虽是半透明，却生生遮住了男子的眉眼，不知为何，我却像是知道那面具下该是何等的惊艳。

　　“你救了我？”我微微蹙眉，小声问道。

　　“那是当然，要不姑娘认为当如何呢？”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拂过桌前的瓷杯，指甲划过留下清脆声响。

　　“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我底下头看着身下的锦被，半晌，方又抬头“哦~我还有一条命。”
　　他忽的笑出声来，悠悠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我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他却像是对我的反应早已了然于心，笑道：“姑娘，我不求什么回报，亦没有什么邪念，只是长期独居崖底有些寂寞，拾你回来做个伴。”

　　他说的轻巧，我却听得沉重，做个伴，做个什么伴？

　　他像是一直知晓我的性子，抿了口茶，淡淡道：“给我采药做饭的伴，我的婢女罢。”

　　我松了口气，屏下神细细打量这件屋子，屋子不大，甚至有些陈旧，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安定的气息，房中央有一只紫檀木做的香炉，彼时正燃起淡淡地栀子香，很是惬意，窗口摆着一丛茉莉，开得正艳，让本有些陈旧的屋子多了一分雅致。

　　“你好生休息吧，你身子受了寒，沾不得凉水，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素衣男子看着略略发愣的我淡淡说道，说罢提起衣摆，转身走出了屋子。

　　不是不曾怀疑过他是晋国的奸细，只是莫名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不停告诉我，相信他，必须相信他，我放弃了挣扎，就相信他罢，我愿赌上我的余生再跟随感觉一次。

　　==============================================================================

　　八~心字已成灰

　　“夫人~您可听说了？狄国出了件大事？”惜云绕到我身后，为我披上了一件小袄。

　　不知不觉我来宏府已半年，半年里狄国发生的大事何止一件，惜云是重耳配给我的贴身丫鬟，人纤瘦而灵巧，看着让人忍不住怜惜。

　　“哦？什么事？”我理了理袖口，淡淡道。

　　“听说啊，大王封了一位奴隶侯位呢？！那人也真是好福气，怎的就当了侯爷，让人生生羡慕的很。”惜云笑嘻嘻地帮我系上了腰带，一边不停地絮叨着。

　　其实惜云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了些。

　　“呵呵，那人可是凭的本事，没什么好稀奇的。”我笑笑，几步走到梳妆台前，今日是陶玉的生辰，我答应过他，每年这日都要去陪他买红绳结成同心结，与君结同心，白首不相离。白首不相离，心头骤然一痛，陶玉，陶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我何处寻你，终是一段情，如繁花落尽，到头来我竟执着于一丝微薄的执念，陶玉，终是死了，不会回来了。

　　“夫人，夫人，我们该走了。”惜云扯了扯我的袖口，宛若撒娇，我忽的惊醒，莫要想，愈是执着愈是心碎，我该淡定的，脸色却愈发惨白。

　　“夫人，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要不今天我们就不出去了。”惜云望着我惨白的面容急急说道，说罢还掺着我回里间。

　　“不，我们走吧，我没事。”我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我对他，永不能失约。

　　已是寒冬，鹅毛般的雪簌簌落下，屋顶上，巷道里，茫茫一片都是雪，整个世界惨白一片，就像是为悼念我的陶玉着上丧服，这般应景，应景地让我难以呼吸。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踏着皑皑白雪，眼神空洞而迷茫，忽的，一袭红色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眼球，漫天遍地的白中这抹鲜红甚是刺目，我向着这抹红痴痴地走过去，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位清秀的女子，墨般的及膝长发，水般的潋光凤目，和着红衣透着一种淡雅的妖娆。这般秀丽的女子此刻却愣愣的站在雪地里，失了魂一般。她像是站了许久，发上已覆上厚厚的一层雪，连唇都冷的微颤，我有些不忍，本想前去劝劝这位女子，岂料一位青衣公子竟从斜巷中冲出，紧紧抱住那抹鲜红，在她耳旁细细吐出一句话，温和的语调里尽是柔情，我一惊，愣在那里。
　　他说：“笙儿，我们回家，都是我的错，你莫恼，我已经下了聘礼，这个月末，我们就成亲……”

　　那女子木然的脸瞬时生动起来，她沉默片刻，忽的紧紧搂住青衣男子的颈项，将头靠在那男子的肩上，号啕大哭，直哭的眼圈通红。

　　他们紧紧抱着彼此，谁也不曾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我，我只觉得周身冷的厉害，仿若掉入了千年寒冰之中，我颤抖的抚了抚冻僵的脸，指间一片湿润的冰凉。

　　这世间还有谁能将一袭青衣穿的如此风流倜傥，这时间还有谁能有这般修长挺拔的身骨，这世间还有谁能有这般温润如璞玉的声音，此刻，我最爱的人，我曾以为永世不得相见：的人，我朝朝暮暮痴痴念叨令我痛不欲生的人，正搂着那个红衣的秀丽女子，他唤她“笙儿”，他说：“我们月末就成亲……”

　　我刚刚还在悼念我和他如繁花的恋情，老天就狠狠的打了我一个巴掌，直打得我眼冒金星，陶玉，原来未曾离世，他只是，他只是，爱上了别人……

　　哭什么呢，我哭什么呢，我不是一直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吗，做梦都想他能活着吗？现在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这不是很好吗？

　　我僵硬的转过身，丢掉手上紧紧赚着的红绳，现在他很幸福，我该满足的。寒风咧咧的刮着，像是要在我脸上刮出几道血痕，我僵硬迈着步子，我的脚就像有像灌了铅，每一步就像迈在刀尖般的痛楚。我想起漫天的火中陶玉炽热的眸子，在处咎被灭的那个凄惨的夜，他用他结实的胸膛为我挡住致命的利刃，他的额上全是汗水，他抚着我的脸，吐息微弱，仿若鸿毛拂过我的脸颊，轻微的令我止不住颤抖，我紧紧搂着他，像是搂住我生命的全部，我恐惧地看着鲜血将他的白衣染成触目惊心的赤色，不停地念叨：
　　“陶玉，你要陪我去看雪婧山，你说到冬天就给我……给我打雪狐做皮衣，你说江南的芙蕖最好看，待明年春日，带我去看的……你不可以失约……”我固执的说着，不停地摇着头“你不可以失约……不可以！！”近乎虔诚的祈求着，我怕在下一个瞬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在我面前像一抹云烟散去，徒留我在这悲苦的世间用回忆绝望地安抚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笙儿……你莫急……我答应过你的……怎么会……失约呢……等下一世……下一世……如今……如今已来不及了……”他的温润如玉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我耳边响起，微若蚊吟，确如一根根利箭飞速袭来，将我周身刺得千疮百孔，如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将我从头至脚一寸寸碾成灰烬。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我死死盯着他手上凝固成褐色的血迹，只感觉天旋地转，落入千年冰窟，唇齿都开始颤栗，他勾起三分唇角，就像他平时待我的那样，微微笑着“我用红绳……把你……把你绑住了……以后的千世……万世……你都是我的……生生不离……”最后几个字我已听不清，只看他被鲜血染得赤红的唇微微张合，笑意渐深，目中光华缓缓黯淡下去，终从我的怀里滑落，唇贴着我素白的衣裳，在我的胸口蹭下一道暗红的痕，这一刻山崩地裂，万物成灰。

　　这世间总有一种伤，宛若心上一道血痕，生死相绕，世世相随。

　　我不知我是怎么回到宏府的，只觉得脚下踏着两朵浮云，周身都发软，彷如被人抽经挖骨般，连气息都虚的骇人。

　　陶玉，你答应我的终是做不到，你许我的生生世世，果如过眼云烟，消散在漫漫浮生中，再也寻不回了。

作者有话说

　　支持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