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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两心相契 ...

  •   阿恒与雪儿齐齐问安。
      仙仙不觉蜷起手指,她虽看不见,却下意识将脸转向他在的方向。雪儿临走前,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似无声鼓励。
      “感觉好点了吗?”那声音近了,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榻前小几上。
      她老实摇头:“还是疼。”
      离夜倾身而坐,抬手轻触她脸颊的伤痕:“你为烛龙引地火所伤,若以仙术冲抵,难免会留下痕迹,所以只能让伤口慢慢愈合。疼虽疼点,到底有好处。”
      “那我的眼睛……”仙仙迟钝地开始后怕,她的眼睛一点也不疼,乃至毫无存在感。
      “相信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犹如定心丸,仙仙不再吱声。
      房间里一时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她慢慢想起昏睡前发生过的事情,一场耗去了她所有心力的告白,似乎感动了他。然后……
      她的脸腾地热起来。
      他恰在此时问道:“你方才说,想通了什么?”
      “没、没有……”之前的淡定不翼而飞,她结结巴巴道,“我想再睡一会,大人你也去休息吧。”
      他“哦”了一声,又问:“你肚子不饿?”
      仙仙愣了愣。
      忽有甜香扑鼻,她听见他低低一笑:“张嘴。”
      下一刻,嘴里被填进一块东西,蜜糖的味道自舌尖泛起,细品之下还有莲藕的清香。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幕,酒楼里,他执箸的姿态优雅从容,为她夹起一块蜜汁莲藕,笑着说:“你没有做梦。”
      舌尖的甜蜜融化开来,一丝丝沁入心底。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极有耐心地喂她吃东西。
      仙仙边吃边琢磨,受宠若惊之余,渐渐有些困惑,前思后想,暗忖莫非自己的伤势果真惨烈到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地步,才换来帝君大人如此垂怜相待么?
      她打了几遍腹稿,终于委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送至她唇边的银箸顿了一顿,他丢过一个角度刁钻的反问:“我从前待你不好?”
      “似乎有点不一样……”
      “哦?”愿闻其详的语气,似乎饱含欣慰。
      仙仙仔细想了想:“从前,你会先让我抄书,然后再给吃的。”
      “……还有呢?”
      仙仙又想了想:“从前你不会陪我说这么多话。你总当我是小孩子。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太当真。”说着说着,攒在心底的小委屈漫涌而出,“每次我不开心,你都会给我一点点甜头,就像现在这样哄过去,然后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其实,我也会计较很久啊。”
      半晌无人接话。
      仙仙有些不安,得寸进尺似乎太过。可是,如果真被她言中,这一点点施舍的温柔,又有什么意义?
      不期然间,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是我的错。你能够说出来,便还有弥补的机会。”
      “不必了。”仙仙心中涩然,“说出来的事情就真正过去了,大可不必再记挂。”
      她表现得十分大度,却不知为何帝君大人又默了一默,而后有些意味不明的迟疑:“你之前还说过,你喜欢……”
      仙仙面红耳赤的急道:“我是那么说过,但只是说说,你不必……”
      他咬字极慢:“只是说说?”
      “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因为我说过什么,而觉得有必要对我怎样。说到底,喜欢一个人,是我自己的事。”
      仙仙一口气说完,她心酸的觉得自己实在很坚强。但只有将话说明白,才能令帝君大人释然,她的喜欢,绝不是索要,更不会沦为他的负担。
      她相信帝君大人是听懂了,因他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是不是吃饱了?”
      她掂量了一下,犹豫不决。
      他气定神闲道:“你的意思难道不是说,你不想再吃了么?”
      “啊?”
      半张的嘴里又喂进一块甜糕。
      随之而来的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话语。
      “喜欢一个人,的确是自己的事。你从来就在我心里,不曾离开。我愿将所负韶华尽数弥补,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恍若漫天烟花在眼前绚烂绽放,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点头,就连帝君大人为她双眼换药的过程都浑然不觉。
      离夜只当她体力不济又倦了,扶她重新躺好。
      她下意识握住他的衣袖,又迅速放开。虽然看不见,可是她知道帝君大人比她更需要休养。
      他察觉到了,反握住她的手:“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她坚定地拒绝:“这里有雪儿就可以了。”
      他笑了,有意逗她:“我没别处可去,你匀点地方给我。”
      她愣了愣,这才感觉身下的床似乎比瑶光阁硬了许多,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伸手捞了半天,也没捞着半片鲛纱。
      难道是……
      离夜将她的连串小动作置于眼底,笑意渐浓:“你一个人睡不踏实,不时呓语吵着找我,我只好将你带来天枢殿,你便安静了许多。”
      仙仙羞得无地自容:“我不吵了,你还是送我回瑶光阁吧。”
      他“唔”了一声:“如若这般,我又觉得不踏实……”
      “……”
      仙仙默默往里侧滚去,滚到一半被捞回来。他低低一笑,合衣将她揽进怀中。因元气不足,她周身异常冰冷,他无声无息地开启御灵结界,朱紫法光大盛,始将那张容色惨淡的小脸添上几分暖意,他语声温柔:“等你有所好转再说,我放心不下,省得两头来回。”
      仙仙浑然不觉,她只稍稍一动又剧痛不堪,煎熬之中苦着脸提议:“不若就将我的魂识提出来更方便呢?”
      离夜一口回绝:“偶尔为之尚可,次数多了会伤及本体。”将手放在她头顶,软言宽慰,“我先教你调息之法,这样你便容易入睡,且不易为疼痛所扰。加把劲,快点好起来。”
      她顺势讨条件:“好起来,还带我下界么?”
      他不由莞尔:“当然。”
      细致的解说流连在她的耳畔,低醇的嗓音如同深水涟漪,一圈圈温柔漾开,将疼痛渐渐驱散。朦胧中,恍见长身玉立的男子在凤凰树下对她灿然一笑,白衣风吹,落红如雨,凝在岁月深处的眷念,割舍不断,渐成沧海。

      紫微宫上方,火红大鸟几个盘旋,俯冲直下,落地化作面如冠玉的翩翩神君。他瞧了瞧笼在一片朱紫法光中的天枢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穹元御灵之术,需以双方灵力置换,往来间自是劫盈补亏,不仅能为弱方稳筑仙基,还能替其承下半数伤痛。他能想到的,帝座自然能想到。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一个略嫌粗暴的声音恰在此刻炸响:“你叹个什么气,要叹也该老子叹。快来扶老子一把,腰闪架了!”
      说话的是一个黑袍美髯的男子,儒雅的相貌与言语判若两人。即便如此,他手托云盘躬身而立的姿势却未见丝毫懈怠。
      朱雀故作讶然:“都说老当益壮,怎么到你这儿就不管用了。叱咤四海的龙君,才站了几个时辰便要散架了?”
      调侃归调侃,衣袖已利落拂过他腰间几处大穴,对方神色顿时缓和不少,唏嘘道:“你也知道老子年纪大了,还推老子出来挡西王母的驾,活生生折老子几年修为。”
      朱雀举重若轻:“正因你胡子大把德高望重,才能在西王母跟前有所转圜。”
      青龙吹胡子瞪眼:“主上伤重卧床,自然不宜打搅。西王母岂非不明事理之人,她只在外间吃了杯茶,问了几句话。倒是那位不怎么好打发,于情于理,她入宫服侍也说得过去。”说着仍心有余悸,“偏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西王母又喜欢得紧,容她与老子磨尽嘴皮子,险些让老子功亏一篑。”
      朱雀但笑不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云盘上,又是一叹。
      这一回,青龙也跟着摇了摇头。
      半晌,复低声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数千年前仙魔大战,主上已然实至名归。这么些年,上执三十六天,下掌七十二地,造化众生,权衡六界,该操劳的一样也没落下。只是……”
      未尽之言,亦化作一叹。
      朱雀接道:“若论当与不当,自是责无旁贷。但若愿与不愿……
      话音未落,天枢殿光芒渐敛,乌木殿门缓缓敞开。
      他忙上前见礼。
      离夜走出殿门,步履略有虚浮,一张皎若清莲的脸庞,此刻看来更近似苍白,就连嘴唇都淡无血色。
      朱雀心中一凛,再也顾不得礼法,自上前扶将。
      只听他问:“翼望峰现下如何?”
      朱雀道:“青玄上神暂以回梦诀驯服烛龙,令它法力削弱未成祸端,但归墟壁亦难以为继。属下浅见,沧浪神戟灵气大盛,复苏之日为期不远。”
      离夜颔首:“即命白虎下界镇守,为沧浪神戟护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但有一人除外。”
      他唇形一动,朱雀立刻心知肚明,无需赘言。
      离夜又将承瑾的情况略问了一番,一切皆在他预料之中,仙资未泯,慧根犹在,本就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只有一事,始终令他有些疑虑,为此嘱咐朱雀:“你办完正事,去先常府上,将诸仙下凡历劫的司命簿取来予本座一阅。”
      朱雀领命,又将数日来协助承瑾处理的公案拣要紧的与他说了几样。
      他只随意听着,偶有点评,无一不切中要害,纵使朱雀伴驾多年,但逢运筹帷幄之局,都不得不暗生折服。
      一来一往,夜幕缓落,霜寒渐至。
      身居九重天,本有仙法护体,只是离夜修为有损非一日之寒,又接连为仙仙损耗不少,朔风之下,面容已呈灰败之色。
      朱雀见状,当即打住话头,他原想旧话重提再请主上尽早择日闭关,但也心知无用,帝座上一回被仙仙持剑引碧姬煞气所伤,亦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方才去往西天梵境调理了月余。
      他只好奉上一只青玉瓶:“西王母来时亲往兜率宫取了太上老君今晨出炉的烛龙丹,命属下伺候主上服用。”
      离夜淡淡一瞥:“本座领了这个情,你自去回话罢。”
      一旁苦熬许久的青龙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主上……”
      他所持云盘之上,以黄绸裹着一样方方正正的物事,并一卷金帛严整放置。
      离夜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青龙咬紧牙,再也不吭一声。
      离夜走出几步,脚下忽而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身回来,将青龙略一打量,伸手取过云盘。
      法咒解除,青龙如获大赦般瘫坐在地。
      与此同时,金帛腾空而起,卷轴与夜色混为一体,只剩仙光明灭的字迹,却只舒卷到一半,便被离夜挥袖收起,他面色清冷如常,似乎对其所载内容毫无兴趣。
      朱雀目送白衣绝尘的背影往太微殿而去,不由苦笑,再度看向天枢殿,穹元御灵之术的法光已近消散,那孩子想必已酣然入梦。

      仙仙觉得帝君大人近日颇为空闲,纵然她不知晨昏,但无论何时醒过来,都能感觉到他在身边。有时候是轻微的翻书声,有时候是细微的茶盏碰击声,但只要她循声而望,就会有一只温暖的手轻抚她的额头,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身体已不复初时那般的剧痛,只是心里总还惦记着翼望峰,它究竟与帝君大人有无关系,而在她昏死之际,隐隐感知到的男子又是何人?不可避免的,她想知道更多的,是关于未央口中的“兰儿”,她真的曾经是帝君大人心尖尖上的人么?
      她开始对仙魔大战前后的那段历史产生了浓厚兴趣,但这个兴趣毕竟与窥人隐私无异,况且她行动尚不能自如,实在没法多方打听,只能将它暂且埋在肚子里。
      这么一来,她的乖巧反倒叫离夜有些意外,只当她确是在伤病之中精神不济。然而她终究不是个静得下来的主,成天眼前一抹黑的躺着,着实无聊,于是缠着离夜念书给她听。她自不爱听经卷,离夜却也读不出她喜爱的话本子里的缠绵语句,幸而案头还有朱雀取来的司命簿,每日拣几段说与她听,倒是合了她的胃口。
      需知司命星君手中一管破尘笔,落笔之处的曲折离奇诡谲多变,又岂是凡间区区话本子可以比拟的,加之主角儿皆由一众耳熟能详的神君们担纲,素日的宝相庄严没入三丈软红,亦不外乎嬉笑怒骂凡生相,由帝君大人不疾不徐的逐一道来,常常将仙仙听得瞌睡全无。
      而且听帝君大人读司命簿还有个额外的好处,便是注解精辟。比如贪狼星君某一世做了个骄奢淫逸的小王爷,娶了八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依然觉得人生不甚美满,时而伤春悲秋,时而打架斗殴,闹得阖府不安,直到纳了第九房妾侍,方才浪子回头。
      仙仙感叹这第九位夫人想必是花容月貌。因神君们转世投胎,无论生在什么人家,用着何等皮囊,品格总是不变的。贪狼星君贯以挑剔闻名,择偶自然不是一般的眼界。
      离夜却道:“这第九位夫人必定强悍过人。”
      仙仙不解。
      他略加提点:“贪狼的正宫夫人乃火神长女炎烨。”
      “呃?”仙仙一时没会过意。
      离夜默了默,在道人八卦这一项上,他实在远逊于青玄,当下只简短道:“贪狼赶赴早朝之际,若以鼻青脸肿之态示人,则任君调侃。反之,则众人避之不及。”
      ……
      又如,荧惑星君转世为将,却屡因醉酒误事,某次征战在外夜宿营帐,对月豪饮至酩酊大醉,竟单枪匹马杀入敌营欲生擒主帅,结果可想而知,更难以想象的是,他被拿下时,全身不着寸缕,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又是为何要将自己扒光。
      仙仙亦替他掩面。
      离夜却淡然道:“酒品使然,这不算最丢脸的。三百年前,他喝多了化作女相落在姑射山头大睡,被一头白虎精发现,驮他回洞里做了压寨夫人。”
      “……然后呢?”
      “然后就……”
      仙仙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等了半天,只等来一记弹指敲在脑门上。
      “没有然后了。睡觉。”
      ……

      离夜很快发觉司命簿实在不适合做睡前读物,而仙仙也头一次知道,帝君大人除了能取代一座藏经库,还能充当一部八卦全书。高高在上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乐趣,所谓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统统了如指掌。
      而后她又忍不住好奇,司命星君这般天纵奇才,却保不准众神君劫满归位之期,难逃被群殴的命数。
      离夜不以为然:“既能归位,必经彻悟,过往散如云烟,何谈报复。执迷不悟者,终有天劫归一,灰飞烟灭亦属造化。”
      仙仙一愣,她自是不晓得历劫其实并非玩笑,难怪司命星君卯足了劲折腾,不过是本着为众仙僚负责的态度,力争入世一遭遍尝百味。只是若神位虚待,岂不有误各自司掌的神职吗?
      离夜道:“他们去前必先妥善安排,或有托付,或已选好继任者。”
      仙仙转念一想,三十六天凌霄宝殿的天帝之位,不也空悬至今吗?话到嘴边,忽又记起一人,忙不迭问:“水曜星君的劫应该历得差不多了罢?”
      离夜合上司命簿:“他所历的,按说是个情劫。只不知前缘,但从命程看,他这一世中意的女子早已儿女成群,他亦归入道门,理应是圆满了,却至今尚未归位,倒有些蹊跷。”
      仙仙心道这劫该问问月老,没准他前半生是为了那姑娘,后半生又瞧上了另一位姑娘……
      却终是放下心来,想那情劫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劫数,只依据她读过的那些话本子推了一推,颇有见地道:“或许是未见白首心不甘,要守得那女子美满一生才算终了?”
      离夜没说话,算是默认。
      仙仙正喜滋滋的,却听得他方缓缓开口道:“你读过的那些话本子,有没有教过你,女子病中该是怎般柔婉的形容?”
      黑发白衣迤逦交缠,铺满床畔,半幅锦被滑过他膝头,只余一角勉强裹在为探听八卦而不觉凑近,乃至将他当作抱枕俯趴的某人腰间。
      如此活色生香,哪里有半点病痛的模样。
      紧抱他大腿的手缩了缩,却没有松开。不一会儿,便叫他听见不那么自然的鼾声。
      他忍俊不已,也不戳穿她,只将她的睡姿稍作调整,一并拥入怀中小憩。

  •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地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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