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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锦上添花 ...

  •   他声音不大,老板娘顿如醍醐灌顶,只恨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迭声道:“有的有的,可巧前几日才收到一匹顶好的蜀锦,奴家这就取来……”
      “给我过目即可。”口吻淡然,点到为止。
      老板娘心领神会,却为一种天然的威压感所迫,目光不敢在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容上多做停留,只掺杂着微妙的羡慕投向坐得稍远的仙仙。哪知小妮子根本不在座上,趁着没她什么事,溜达到货架边翻看绣品去了。

      一片丝罗轻似水,疏影帘栊对绣屏。花随玉指添春_色,鸟逐金针长羽毛。
      六界之中,再没有哪一种生灵有着如人类这般细密的心思,仅以一针一线,便能将一草一木的千姿百态展现到极致。但凭一梭一织,便能令三千世界的娇妍瑰彩在指间停驻。
      仙仙从前只知道,北宿扶框宫的仙女姐姐们,最擅长的便是织云为裳,裁制的衣裙轻若羽纱,穿上身无风亦飘然,端的是不沾半分烟火的神仙味儿,颇得西王母垂青。渐次蔚然成风,上至各族神女,下至仙府女眷,无不着意效仿,即便没有此般好手艺,至少也能彰显品位。再者道法讲究的是清心,争奇斗艳的事儿上不得明面,于是乎素色在天界大行其道。
      然究其本源,起初不过是北方座神玄武兼了紫微宫内务总管一职,扶框宫所出理当依照帝君大人的喜好,而帝君大人其实也没什么喜好。为此纠结不已的玄武,既不能自作主张为帝座挑红选绿,便只能留白。也就是说,这一水儿清逸绝尘的纯白,实际上只是漫不经心的空白……
      所以说,真相往往是最经不起回味的。
      好在仙仙对白衣并无偏执,在她看来,只有帝君那般如画的眉目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色彩来渲染。她的衣橱不乏浅碧轻红,她真身所化的法衣更似火一般浓艳,她倒不以为意,一来方便省事,二来她私心里盘算,她成天在帝君大人跟前晃着,到底能叫他瞧出点小小的不同。没准晃到一定份上,帝君大人偶尔也会觉得好看……
      眼随心动,她又一次悄然看向帝君大人。
      这次依然很幸运,没有被发现,她却也忘了掩饰,就这么直愣愣地看傻了。

      视线中一片绚丽的红,如晖如雾,在帝君大人身前缓缓舒展开来。
      那张白皙淡雅的面容淡绯薄染,倾城绝色之上,竟还能再添一笔。皎皎其貌,灼灼其颜,十足摄人心魄。
      自他腕间垂落的华缎,飘似云烟,灿若朝霞,嵌织的金色蝶儿翩翩跹跹,几欲乱真。他自凝神端详,丝毫不觉她近前。
      她亦无所觉,任由柔软凉滑的触感从指缝淌过,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不禁欣然生叹:“好美!”
      只不知夸赞的是手艺还是那人。
      那人恰在此时抬眸一笑,惊艳了尘世。
      他柔声问:“喜欢吗?”
      她只顾点头。
      他亦满意地点头,对老板娘道:“就是它了。”又从袖中取出一纸图样递予,“同以此料,加制一样小物什。”
      老板娘忙应了,招呼伙计替仙仙量身段。
      仙仙磨磨蹭蹭,离夜低头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且正扑闪扑闪地将自己望着,他转念一想,笑了起来:“我自然也要量的。”
      她这才乖乖配合。
      老板娘安心清点银票,末了又询问府邸何处,约定送成衣上门的时间。
      仙仙听着很是惊讶,她从来不知帝君大人在此处还有宅子。随口问了,他却笑而不答,只领着她又往银楼而去。

      女孩儿天性,即便不喜繁复妆容,也拒绝不了环佩叮当的轻盈闪亮。仙仙兴致勃勃地挑选了一对薄金镶红玛瑙的耳坠和几朵样式别致的珠花,转头见帝君大人正与掌柜说些什么,掌柜毕恭毕敬地听着,还拿个簿子写写画画。她好奇地凑过去,簿子却正巧合上,掌柜两撇小胡子笑弯弯:“姑娘若不嫌弃,在下着人陪您去库房转转?”
      仙仙瞅了瞅帝君大人,有新鲜瞧纵然不错,可独自一人又有违她的初衷……
      正犹豫不决,他目露关切,带了点探询的意味俯身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她摇摇头,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期期艾艾道:“你……带的钱够么?”
      “……”

      仙仙欲哭无泪地走进珠光宝气的库房,方才帝君大人递给她一个坚定的“钱带够了”的眼神,令她窘得无以复加,且十分挫败。
      库房先生倒是很热情,滔滔不绝地向她推介宝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眼前一亮,拨开一小堆珊瑚玳瑁,如她所见,一块墨翠古玉静静地躺在箱底,将绒布底衬都压出了极深的印痕。
      库房先生一时也说不出古玉的来历,显见已被遗忘了好些年月。然而玉石之流,本就讲个眼缘,此玉虽算不得奇珍,却自有一番温润清雅的风骨。
      仙仙拿着爱不释手,心中一动,便与库房先生打起了商量:“这块玉,能单独卖给我么?”又赶紧补充道,“我没有银两,但可以物换物。”
      对方倒也爽快:“不知姑娘以何物置换?”
      仙仙暗喜:“给我朱砂笔墨,自然包你满意。”

      离夜谈完正事,未等多久,仙仙便脚步轻快地从库房出来,红扑扑的小脸上神采飞扬,丝毫不见疲倦之态。但他依旧放心不下,途经胭脂水粉铺,只进去每样要了一份,不再逗留,直接将仙仙带往目的地。
      烟雨长堤,绿意葱融。湖畔有山名狮峰。
      狮峰山地势低缓盛产温泉,云雾蒸腾犹胜仙境,山间有好几座大户人家的庄园。又得益九溪十八涧的格局,彼此互不相扰。
      仙仙跟着帝君大人,在一处石狮蹲守的门前停下。石阶布满青苔,可见久无人居。几株凤凰花很是茁壮地的探过院墙,滟滟红云,平添几分喜庆。
      的确是个好地方。
      却不知何故,当她推开那扇尘封的木门,依稀一股莫名的熟悉扑面而来,叫人怅然若失。
      她抚着胸口,只叹这皮囊下的一颗狐狸心竟也修成人模人样,越发柔弱不济了。转念又见庭院中荒草丛生,实在没有落脚之处,便合指捏诀,施了个小术。她的本意是将路面略作清理,哪晓得一阵仙光铺陈,萎靡的枯枝败叶全如痛饮了观音净瓶中的甘露一般,铺青迭翠、吐蕊展瓣,一转眼芳华无垠,将她惊得目瞪口呆。
      她十分纳闷自己的仙术何以在短期内如此突飞猛进,心虚地偷瞧帝君大人,却见他站在凤凰树下,眸色沉静如水,在她与他之间缓缓淌过,莫悲莫喜。
      目光交错的刹那,恍似横渡千万余年。
      她一个怔忡,他已走到她身边,穿过前庭小院,将她领进里屋。
      她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四下打量,卧室书房一应俱全,楠木樱草色琉璃屏风、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黄花梨鸾纹玫瑰椅、粉彩牡丹纹瓷瓶、缠枝莲花小瓷罐、雕红漆海棠花茶盘,及至盘中的菊瓣翡翠茶盅皆显上乘之品,却又各据其位不落俗套。后院还别具匠心的引入一汪温泉,四周木莲成片花叶扶疏,俨如极好的天然屏障。

      离夜施过净尘术,将才买的胭脂水粉悉数摆上妆台,一时间琳琅满目,倒也觉得新鲜。他随手打开一只珐琅盒,不防浓郁异香直冲鼻端,他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指端微光一动。于是当仙仙凑过来时,只看到一只空空如也的盒子。
      她不可思议地瞧着帝君大人,头一次意识到这张令她日日眼馋的天人容颜居然也是需要保养的。
      离夜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转手又拣了只盒子递过去:“你试试。”
      仙仙打开来,淡粉色的半透明脂膏颇为诱人,她挑了些往脸上涂开,感觉不算差,想想帝君大人所用的分量,跟着继续涂。
      离夜推开几扇窗,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凭窗而立自是心旷神怡,然而等他再回转身,却顿时胸闷不已。
      镜子里油乎乎的某只可怜兮兮地将他望着:“这个到底要怎么用啊?”
      他磨了磨后槽牙,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策,其实胭脂水粉铺才是最应该花时间的地方。继而又觉得,自己的失策之处在于画蛇添足。
      紫微帝君用他那精密无双的头脑思忖了片刻,缓步走过去,拈了块沾水的丝帕将仙仙的脸拭净:“先试试最简单的……”
      他略一沉吟,从妆台上挑了样最应手的东西,一只螺黛笔。
      仙仙乖觉地扬起脸,他执笔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终无奈道:“闭眼。”
      运墨丹青原不在话下,平生落笔无数,唯这一次,指尖是细腻香滑的肌肤,那双搅得他呼吸不畅的灵动眼眸,也不老老实实闭着,蝶翼般的羽睫,就在他眼前抖啊抖,生生将心弦拨出一丝躁动不安。
      眉间似有风拂过,有点酥,又有点痒,仙仙忍不住眯着眼偷看。帝君大人的目光是一贯的专注,只不过这一次,凝在她的眉端。她悄悄仰了仰脖子,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下巴却被他的拇指扣住,他唇角略勾,半是威胁:“当心变成丑八怪。”
      仙仙嘟囔:“反正和你比,也漂亮不到哪里去。”
      他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我又看不见我自己。”
      仙仙转转眼珠子,忽然福至心灵:“那你看这里。”
      离夜垂眸,在那双明净如洗的眸中,看见了自己。因离得那样近,她眼中的倒影就格外清晰,眼波流转,水光潋滟。他的手不觉下移,她纤长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微微颤动,他的气息无端凝滞:“说过让你闭眼。不听话,就得惩罚。”
      当如何惩罚?
      在做出决定之前,他的唇已落下,他听见自己在心底微微一叹,原来已忍了这么久。
      清风怡人,天高云淡,凤凰花瓣在窗沿扑簌,无声洒落一地。
      突如其来一阵小鱼吐泡泡般的细微声响,诗情断,画意绝。
      仙仙窘迫的解释随之而来:“我、我好像还没吃早饭……”

      本已对自己的形象不抱任何指望的仙仙,又一次刷新了丢脸下限。她甚至无暇深思在她肚子叫响之前,落于她唇上的一片绵软是什么,也实在是因为那一刹那的稍纵即逝,等到帝君大人拿开手,她见到的只是他笑意漾满的双眸。
      狮峰脚下的无字酒轩,一楼风月,十里湖山。
      仙仙唯有以埋头苦吃表明她的确是饿极了。
      未几,对座传来帝君大人的声音,依然带着笑:“好吃吗?”
      仙仙鼓着腮帮子,头也不抬:“好吃。”
      离夜换了个闲适的坐姿,眸中掠过一丝促狭:“哦?那是什么味道?”
      味道?
      仙仙咂咂嘴,愣了。再咂嘴,咂到一半停住,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真的是在做梦啊?”
      离夜瞧着她快要哭出来的脸,执箸为她夹了一块蜜汁莲藕作为安抚:“你没有做梦,只不过是被我拘出了魂识。”
      魂识离体,五感自然不全。她一身新伤初醒,他只是不忍见她疼得太过厉害。
      她兀自呆怔不语,他便有些意外:“怎么,你不乐意?”
      仙仙心事重重地摇头,狠下心,将手递到他嘴边:“你咬我一口,好教我知道你说的确是真的。”
      离夜哭笑不得:“你不信我?”
      “我不信我自己。”仙仙不想举证说明她最大的天赋其实是做梦,何况本就是心之所愿,自然能做得完美无缺。可仔细想想,帝君大人对她虽宽容,却从未有过这般亲近。
      离夜轻轻一叹,神色复杂:“回头我自会叫你相信。”
      说着,弹指挥出一道银光。

      柔和的银光如潮水般漫涌,轩窗柳堤渐渐散乱成一团模糊的色彩,复归于黑暗。接踵而至的疼痛充斥了所有感官,仙仙忍不住闷哼,手立即被紧紧握住。
      “仙仙,你是不是很疼?”
      雪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那么用力拽她的手,她会更疼。”
      “你还凶我,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让她自请下界历练,结果你看看!”
      “好吧,都怪我。”阿恒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可结果也不那么糟糕啊,至少她回来了,还是被帝君一路抱回九重天的,帝君亦有伤在身,中途却连朱雀神君想接手都不让,你没见着帝君的样子,明明白白就是自责。”
      “自责又如何?四方座神把守宫门谢绝觐见,唯独婉华仙子随西王母进了天枢殿。我原先是觉得仙仙犯傻,如今却替她不值……唔,你干嘛?”
      “帝君特意召你来照料仙仙,是为了让你吵醒她,一并给她伤上加伤么?再说了……”
      “我想喝水。”仙仙无奈之下,只得微弱地提醒他们自己其实已经醒了。
      耳根终于清净下来,雪儿赶忙端了水来喂她。
      她抿了几口,依然觉得神思有点错乱,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方才说,帝君大人他,在天枢殿?”
      “你……”
      阿恒才开口就被雪儿抢话:“自你睡去,帝君便未出天枢殿半步。”
      仙仙的心顿时荒掉半截。
      雪儿后面的话她只愣愣听着:“你既然千辛万苦走到这一局,就再没有退却的道理。我方才只那么一说,帝君的婚约乃父神之命,无人问询过他的心意。但你的心意,一定要让他知晓。”
      仙仙苦恼地捧着隐隐作疼的脑袋,尺余宽的长绫缚住双眼,鼻端满是冷冽药香,却没能给她增添半分清明,那里似乎在短时间内塞进太多东西,都还来不及好好消化,只有些茫然道:“知晓又如何?繁生若梦,区别仅在好坏而已。”
      婉华对帝君大人,难道就不是心意拳拳吗?
      而最深的那个字,她都未能轻易说出口,仅仅用了喜欢来替代。
      由此换来一场好梦,就不用再去执着结果。
      阿恒叹气:“雪儿,你又引她多想了。帝君他未出天枢殿,是因为……”
      仙仙脱口而出:“你们都听我说,其实我已经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
      清冷之声自床屏外传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长假前一定放送福利,嘿嘿,都懂的哈~因为码字时间很紧,所以大家的留言不能及时回复,但我更新时都看到了,谢谢一直给我鼓励的亲们,有空再来挨个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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