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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半缘修道 ...

  •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拂过仙仙的袖口,虚拢在她腕间,将她引进门。仙仙忽然有点不知该怎么迈步,面前这道门如此熟悉,她从小到大却是头一次这么规规矩矩地走进,她下意识地微微一挣,缩回被握住的那只手。
      对方不以为意,自行将取出的字画重归原处,复拾起一柄玉竹素绢团扇,方才回身笑道:“我没认错人吧?”
      仙仙的目光落她手执的团扇上,扇面勾绘着一丛墨兰,寥寥几笔,却十分传神,旁侧还题着一行小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字体异常眼熟,不难想象,墨兰亦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
      仙仙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人悬腕轻提紫毫的情形,他落笔的姿态是一贯的从容优雅,连带着笔砚纸墨都好似沾染了他指尖的灵气,无一不蓬勃生辉。她瞧在眼里既羡且叹,能将批折子这么枯燥的事做得赏心悦目的,除了帝君大人再难作他想。只可惜,她倒是很少见他有空作画,如今看来应有另一番风流,却与她无关。
      那女子应是发觉了她的走神,温柔地抚了抚扇面,颇为重惜道:“帝君真迹,实令吾等观之忘俗。”
      言语拳拳,仰慕深深,惊醒梦中人。
      仙仙不傻,眼前女子是谁,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有些事很早就知道,但一直不愿去想,便当作不存在。万儿八千年来,名正言顺与紫微帝君有所牵连的女子,只有婉华一个。甚至在这个女子没出生之前,就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在这个注定面前,仙仙尚不知如何自处。
      她听见自己声如蚊咛:“你怎么知道?”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呢。”停留在仙仙脸上的眸光闪了闪,待仙仙抬起头来,又恢复如常,“帝君收徒一事遍传六界,他带往昆仑的小姑娘更是惹得众说纷纭,家父东岳元君为替他澄清传闻,着意打听过你的来历——仙仙,你在帝君身边很多年了。”
      她直视仙仙,不急不缓地摇着手中团扇,一如她答非所问的陈述语调,不动声色地昭显了身份,一并截断多余的回应。

      仙仙不敢怠慢,当即跪行大礼:“仙仙见过婉华仙子。”
      “果然是个伶俐丫头。”婉华作势虚扶,矮身落座后又将她瞧了好一会,忽问:“你平日在紫微宫,便是这副模样吗?”
      仙仙不解其意,但觉她眼神清凌,并不如微笑那般和煦。
      只听她漫不经心道:“我略有耳闻,你是帝君一手养大的灵宠。可想而知,你的原身必定极为可爱,方才深得他怜惜。可巧我素日也很喜欢豢养小兽,所以来之前便十分期待,你……介意这个不情之请吗?”
      仙仙怔了怔,她向来不轻易以恶意揣度于人,细看婉华,又似乎不像玩笑,因而虽不情愿,还是权衡了一下,毕竟来者是客……
      哪知一念未完,婉华忽然扬扇,一股无形的法力挟风而至,仙仙躲避不及,顷刻被卷到半空逼回原形,迷糊中只见婉华笑吟吟起身,将笔直坠落的她揽入臂弯。
      与此同时,帝君大人的声音堪堪响起:“你在做什么?”
      仙仙犹在晕头转向,婉华却已将她举至身前,旁若无人地惊呼:“呀,好可爱的小家伙,你是打哪儿跑出来的?”
      欢天喜地的样子,如获珍宝。
      仙仙懵了。

      诡异的局面被一阵爽朗的大笑适时打破,来人声如洪钟:“君上见谅,小女自幼长在山野,素与飞鸟走兽结缘,乍然得见如此品相上佳的灵狐难免一时忘形。”
      婉华拖长腔调唤了声父亲,娇嗔:“这小家伙突然跳进女儿怀中,定是想找女儿玩耍,您不要吓着它……”眸光轻转,似无意间触及离夜,顿时噤声,羞红了脸颊退后一步:“未悉尊驾莅临,无心造次,望尊驾勿要见怪。”
      楚楚之态我见犹怜,其父佯喝:“糊涂丫头,此乃中天紫微大帝,还不快快见礼?”
      她慌忙垂眸,团扇半掩芙蓉面,怀抱仙仙盈盈下拜:“奴家婉华叩见紫微帝君。”
      仙仙再是迟钝,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不知婉华用何法术致她灵体被缚,连说句话都甚为艰难。盛怒之下,她不顾后果地亮爪,但爪尖探出的刹那被人分秒不错地按住后颈,婉华不无爱怜地抚顺它的皮毛,与它额头相抵,微不可闻的耳语:“你乖,不要总让帝君为你操心。”
      仙仙蓦地僵住,她的视线为扇面所挡,看不见帝君大人,可她知道帝君大人正看着她,包括东岳元君。假使她坚持挠一爪子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又要劳烦帝君大人为她善后,操心不说,还会很伤脑筋,因为东岳元君无论如何都算他的长辈,而婉华纵然表里不一,在他眼中,或许又另当别论。
      近侧的团扇幽香浮动,无从说起的熟悉,她茫然而迷惑地思索着,一些似有若无的画面自记忆深处一晃而过,始终不甚分明。她努力回想,取而代之的却是她最不愿记起的贡嘎山幻境,虽时过境迁,亦无从否认,碧姬正是利用了她的嫉恨才使帝君大人受伤。但其实,她有什么资格嫉恨,又有什么资格给帝君大人添乱?一念成魔,再这样下去,恐怕真会万劫不复了。
      她听见帝君大人予婉华免礼,举步近前,语气平和道:“狐族天性骄纵,不喜与人亲近,你且当心。”
      说着欲从婉华手中接过她,大约是怕她真的伤到婉华。
      她心头一阵酸楚,本能地有些抵触,恰在此时婉华手一松,她便顺势往地面蹿去。不想帝君大人却未收手,她探出的爪尖亦不及收回,瞬间便在帝君大人的手背上拉下几道血痕。

      见她安然落地且片刻不停地奔往门边,离夜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垂下衣袖。
      然而婉华十分眼尖,当即大惊失色:“帝君你的手……都怪奴家没抱稳当……”
      仙仙前爪搭上门槛,侧耳倾听婉华一边泫然欲泣的自责,一边开始着手为帝君大人处理伤口。
      她很想回头瞧一眼,又识趣地忍住了。她挺佩服自己的体贴入微,撇开团扇不说,自帝君大人进屋,婉华几番眼神闪躲欲言又止,兼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惊喜,若要使人觉得今次乃初见,实有几分欲盖弥彰。
      她默默擦着东岳元君的袍角往门外遁去,那袍角隐隐一动,却听得帝君大人在身后发话:“你去哪里?”
      她被门槛绊了一下,又听他淡然吩咐:“先别忙着面壁思过,去将神农药君赠你的冬葵润楠膏找来。”顿了顿,密语添上两字:“很疼。”
      轻飘两字胜似满锅热油,“嗤啦”一下将小狐狸心煎得焦脆,再转为慢火细熬,直至她感同身受。

      仙仙回屋翻箱倒柜,托帝君大人的福,众神君们皆会三五不时地送些新鲜玩意到瑶光阁,冬葵润楠膏对付跌打损伤疗效十足,难得她用过一次帝君大人便记住了,却不知止疼效果如何。好不容易找出药膏,她打发人送去天枢殿,自己则凄凉地爬上紫微宫外墙,寻了处浓密的花阴,无精打采地颓在里头。
      不知不觉囫囵睡去,其间居然还做了个小梦,梦里帝君大人与婉华仙子比肩笑看桃花,她被驱使着端茶倒水递果盘,却总显得不合婉华仙子的意,帝君大人终于抽空瞧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怎地还在?我既将瑶光阁赐予你做窝,你就呆在里面别再出来了。”婉华仙子赞同地点头,掩唇轻笑。
      这笑声依稀从梦里飘到梦外,仙仙悚然睁眼,院墙下有人窃窃私语,听起来应是路过此处的两名仙娥在闲话,且兴头正浓。
      一个道:“这位东岳元君享上仙之位,行事却如此不拘,九重天的仪制于他形同虚设,连声通报都没有便直往太微殿,也亏得乐清机灵,赶紧将婉华仙子带去天枢殿。远看她的形容倒也配得上帝君,却不知帝君作何感想。你入殿奉茶时,里边情形如何?”
      另一个故弄玄虚地咳了咳,才道:“你有所不知,夏至已近,西王母照例设菡萏席宴请各府女眷,婉华仙子原是替母赴宴,因知书达理甚得西王母赞赏,便留她在九重天小住。元君思女心切远道而来,顺便认个门亦不足为奇,总归是未来的帝后——少说也是侧妃,自家人么,我看帝君也并不介意。婉华仙子委实没有可挑剔之处,尤其是样貌,半点都不像她父亲。再则东岳元君虽外形粗犷,却颇善言辞,能令帝君与之相谈甚欢者,往来太微殿的神君们又有几个?此乃真人不露相,万勿小瞧。”
      前者若有所悟:“听你这么说,紫微宫大约喜事临近了。对了,我方才似乎见仙仙也进了天枢殿,莫不是消息灵通赶去拜见她的新主人?”
      后者约莫年长些,闻言一哂:“你眼花了罢?傻子才会自讨没趣,遑论仙仙,如今这种境况,她早给自己寻好了后路。你当她还能在紫微宫呆多久?”

      躺在树冠中的仙仙拽了拽耳朵,确信自己无比清醒,继而由衷感慨今天委实是神奇的一天。
      树下稍显稚气的小仙娥已按捺不住好奇:“什么后路?她要离开紫微宫了么?”见对方一脸“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懒得和你废话”的无趣表情,她忙补充道:“其实我也觉得帝君自从仙仙化作人身之后,对她冷淡了许多,照此看来,必定是为与婉华仙子的婚约避嫌。帝君真不愧为四海八荒众男仙的楷模,十有八九,仙仙留在紫微宫的时日的确无多了。”
      停了停,又于心不忍道:“虽说如此,但帝君对仙仙的养护还是倾注了许多心血,说不定婉华仙子她也喜欢灵狐,岂不皆大欢喜?”
      年长些的很不以为然:“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仙仙的样貌……咳,着实太过水灵,偏生她还不懂收敛,时间久了,难免给帝君招来些闲言碎语。与婉华仙子一比,孰轻孰重,立分高下。或许正因帝君对她日渐冷淡才令其觉悟,抢先做了另一桩打算。”
      小仙娥心痒难耐,求道:“好姐姐,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打算?”
      年长些的四顾无人,刻意压低嗓音道:“我也是才听说,亢宿星君前日在太微殿上,已经开口向帝君讨要仙仙——明眼人都知道是为管弈仙君。但不知帝君后来应是没应……”
      话音未落,小径那头出现两个疾步如飞的身影。

      老远便听见乐清气喘吁吁地扬声问:“你俩见着仙仙没有?”
      这厢齐整摇头,乐清面色一跌,失望之余,却也不忘引见身后的同伴:“既遇见了就先认认脸,这位便是新来的阿恒,你俩领着殿前侍女的差,少不得和他打交道,记得互相多照应些。”
      诸如此般将双方介绍完毕,年长些的仙娥因惦记着先前的话头,也顾不上多客套,关切道:“你们找仙仙,是帝君传召她么?”
      “帝君眼下哪里有空。”乐清苦起脸抱怨,“是管弈仙君让我给仙仙捎个信,这差事本不新鲜,就前些时日仙仙正随帝君下界,我送往瑶光阁的信笺堆起来起码有这么厚,”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我都叠放在她的妆台上,也不知她留心看到没有,总之尚无回音。我原佩服管羿仙君一直以来挺沉得住气,却不知何故突然火急火燎起来,现下还巴巴侯在外边等回话。可我一时半会上哪儿找仙仙去,总不能托帝君转交罢?”
      一旁的小仙娥联想起刚听得的秘闻,捂嘴偷笑:“那该不会是……情信罢?”

      枝头悠然飘落几片桃花,乐清默默扭头作远眺状。
      阿恒眉间隐现忧色,有些焦虑地望了望西斜的日头,目光无意中掠过头顶似锦繁花,忽而一怔,继而一喜,又小心掩去,若无其事地轻咳两声救场:“乐兄说笑了,终归不能惊动帝君,便有劳两位姐姐帮着分头找找了。”
      众人自是应了,乐清略略分派了方位,抬脚便走。
      不防年长些的仙娥仍不罢休,笑嘻嘻地叫住他,问得直截了当:“管弈仙君如此痴心方能打动亢宿星君为他出面,那帝君应是没应啊?”
      乐清本已暗恼没把住嘴,此刻眉头皱了皱,回身诧道:“你的消息竟如此灵通?”抢在她前头一叹,如释重负道,“其实有件事我本犹豫该不该说,但想必你早知晓——方才你送去天枢殿的茶水,帝君一直未动。我以为你有空琢磨这些,不如先找到仙仙虚心讨教一下手艺。”
      说罢领着阿恒匆匆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幽静的小径上再度响起脚步声,阿恒奔回原处,冲着隐在夭夭粉霞中的一团火红正张口欲喊,那团火红却分秒不差“咚”地掉下树来。
      他忙俯身将团成一只线球的仙仙抱起,哭笑不得:“你怎么了?”
      “腿……腿麻了。”小狐狸的五官拧成一团,“快点儿带我回瑶光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半缘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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