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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观尘问心 ...

  •   咔嚓咔嚓……
      一团金光绕着仙仙指尖灵活跃动,大张宣纸霎时变成无数碎片,她懒洋洋地鼓起腮帮子一吹,纸屑如雪般纷扬,其中一片颤悠悠地落在月老的胡子上。
      仙仙打了个哈欠:“这把小剪刀除了锋利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你不会又在诓我罢?”
      月老吹胡子瞪眼:“无知小儿,此剪名寂尘,乃绝断姻缘之法器。你若动用它来解红线,便注定那小子一世孤鸾,当然,于他一世,于你不过弹指,你只管睁大眼看我有没有诓你。”
      仙仙被唬得一愣,尚在手中随意把玩的剪刀顿时重如千钧,她忙双手托稳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转过头苦闷不已:“照你这么说,红线一旦系上便没法解了?”
      月老肃然道:“你当我费心谱写的姻缘是玩笑么?”
      其言行之板正,就好似当初唆使仙仙系红线的另有其人。仙仙忍不住嘴角一抽,咬紧后槽牙,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身后月老的声音弱了几分。
      仙仙站定,头也不回:“去向帝君大人禀明实情,私下凡间错乱姻缘,触犯天条之种种,仙仙甘愿领罪。”
      “傻孩子,哪有那么严重。”月老端出循循善诱的架势,“我方才说了,凡人不过几十年寿命,你权当陪他历练一场也好。况古往今来,但凡上仙者需勘破万相,其中必有情关,你早些了悟亦非坏事……”
      话未说完,仙仙一只脚已迈出大门。
      他咳了一下:“你先回来,有话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仙仙握着门框,语气是少有的认真,“无论仙凡,若拿不出真心相待,便是辜负。仙仙虽糊涂,却不能一错再错。”
      月老忽然有些无力:“为何你就拿不出真心?”
      仙仙良久未答,斜阳穿过曲廊,为她的侧影踱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恍似多年前那人在月老府上用寂尘剪出的小像,惟妙惟肖。
      他还记得那人对着小像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心之所愿,姻缘为盼。”
      可惜他从来都司掌不了神仙的姻缘,便如今生,亦无法圆那孩子一个微渺的祈盼。
      他深深叹息:“你去与他道明原委,只要两人同心舍弃,红线自断。”

      讨得秘方的仙仙立刻马不停蹄地去了兜率宫。她原以为依月老的性子,既是有求于他,少不得要陪他絮叨半日,混上一顿吃喝,将他老人家的厨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待他心情大好之时趁机求教。不想她因形势所迫无意中深沉了一回,竟能如此顺利地得偿所愿,真是出乎意料。
      只可惜她再回忆起自己深沉的样子,也不大有印象,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月老那声长叹之下流露出的悲悯之色。
      她觉得,那大约是月老对她挖空心思戏弄未果的一种遗憾。
      化身小狐狸的仙仙轻车熟路地溜进兜率宫,远远瞧见阿恒和雪儿已如约在三眼井旁等她,反倒放慢了脚步,本性使然,若不趁机吓他们一吓便心痒难耐,可当她悄悄摸至近处,又十分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云雾濛濛的井台上,少年男女正在轻声说笑,少女扬起秀丽的眉眼,不经意对上少年低垂的目光,两相胶着缠绵渐生,彼此的距离不觉越凑越近……
      “啊啾!”
      仙仙发誓,她老早就断了恶作剧的念头,无奈天不遂人愿,偶尔想做一次好人的她,着实将阿恒和雪儿吓得不轻。
      阿恒险些一头栽进三眼井,雪儿手快将他拉了一把,扭头半是恼怒半是羞赧地瞪着仙仙。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偷鸡不成蚀把米,仙仙郁卒非常,都怪该死的风向说变就变,一小团绒毛倒拂鼻端,眼巴巴等着的好戏被一个喷嚏打成了浮云。
      但雪儿毫不留情地质疑她人品:“你不是故意的,怎么会来得这样早?”
      “我……”
      “算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阿恒故作镇定地爬起来,“来得早是好事,老君此刻正在炼丹,时辰差不多了我还得赶去打扫丹房。”他有些不自在地瞧着仙仙,“你都准备好了?原计划不变?”
      仙仙赶忙点头,好不容易等到阿恒当值三眼井,私自下界这种事,横竖做过一次,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次,但这次需要阿恒和雪儿合力开启法阵,让她找沐远解开红线后再提她回来,所以时间绝不能耽误太久。
      于是按事先约定的方位布阵,阿恒低声念咒,井水汩汩漫过玉晴石井沿,和着薄雾扶摇而上,在半空中漩成三个瑞气腾腾的云涡,炫目仙光令人无法直视。
      仙仙默念沐远的名字,耳畔似有潮退之声由远及近,须臾,沐远的身形隐隐若现于居中的云涡,风举衣袂,斜阳归雁,他所立的山巅颇像是玉虚峰。
      重点是除他之外并无旁人,仙仙仅来得及感叹一句时机大好,忽然一道强光迸射,如虹吸一般将她拽入云涡。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半晌,雪儿怯怯地握住阿恒衣袖,有些茫然无措:“我们什么都还没做,她……她怎么就不见了?”
      阿恒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搅动成碎影又渐次复原的画面,缓缓松了口气:“别担心,她已经去了那人身边。许是巧合,现世通道开启之时,那人正与她心意相通。抑或是,思念为引,他已经等了她很久。”

      沐远做梦也想不到,仙仙又一次从天而降到他眼前。
      他晕乎乎地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只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急冲冲地对自己说些什么。好不容易听清了,他却更加茫然:“你是说,我们之间,有月老的红线?”
      仙仙挽袖念了个显形咒,一根犹如旭日流光的红线浮现在她的手腕上,另一端连接着沐远。
      沐远端详着红线,有些出神。
      仙仙催促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同时下定决心断掉它……”
      沐远如梦初醒般猛然抬头,在与仙仙对视的刹那又躲闪开去,窘迫道:“我今日不巧还有急事,这个留到以后再说罢。”
      “喂……”
      等仙仙反应过来,却见沐远已大步往山下走去,一股无名邪火顿时熊熊燃烧,她想也不想地纵身抓他手臂,未料施力过猛,而沐远察觉身后风向有异,恰好回转身来,于是迎面被仙仙扑倒,两人毫无悬念地抱团滚下石阶。

      九重天上,作客兜率宫的离夜手持茶盏,目光悠然落在观尘镜上,连太上老君何时进门的都未察觉。
      老君赞许之余,甚感欣慰。早先听闻紫微帝君自昆仑喜获爱徒,四海皆贺,但他与九重天上的几位老友私底下却担忧这位日理万机的年轻帝君未必能够恪尽师道,眼下看来却是他们多虑了。暗中观察明处提点,无疑是个因材施教的好法子。
      看得出来,帝君对徒儿的表现甚为满意。老君捻须顿首,本不欲惊扰,但见帝君忽显微诧之色,眉峰略略一挑,复而轻蹙。向来关怀小辈的老君便有些按捺不住,虚咳两声踱上前,眼风顺势往镜中扫去。
      可惜仙者观尘但凭本心,观尘镜虽为他一手打造,却也见不着帝君所见,只得若无其事道:“一炉丹将将炼至紧要关头,叫帝君久等了。”
      离夜手头的茶盏适时搁回桌面,微微一笑:“如此看来,本君来得正是时候。”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他所需的丹药,向来都由老君妥善着人送往紫微宫,本不必劳动他亲自来取。但今日西王母请他去神霄议事,回程路过兜率宫,他见天色尚早,就顺道进来坐一坐,观尘镜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至于仙仙的从天而降……
      闲谈中品过老君私藏的好茶,离夜似不经意道:“方见殿外东南向隐有玄龟脉气,灵力颇盛,仙君府中的太清池果然是个将养神兽的好地方。”
      老君一诧:“东南向却非太清池所在……”旋即想起什么,连连称道,“帝君眼力甚好,今日帝君所见应是当值三眼井的小童,正属玄龟一脉。”
      离夜心下了然,只不动声色道:“仙根已铸,来日可期。”
      老君喜上眉梢:“果真如此,老夫可算了却一桩心事。”覆手为离夜添上茶水,不胜唏嘘,“帝君有所不知,这只名叫阿恒的小龟,它颇有些来历……”
      离夜“唔”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拨了拨茶盖,这个名字的确听仙仙提起过。
      老君才华了得,料定开篇赘叙难以引起帝君的兴致,信手便将打好腹稿的千余字浓墨化作一笔点睛:“这只小龟,本姓玿。”
      离夜的动作果然一顿,抬眸看了过来。
      玄龟灵族,以玿为姓者,唯有国君。但仙魔大战后,这个姓氏已不复存在。当年魔君盗重黎权杖引地火焚天,十洲焦土,四海水竭,玄灵国君临危受命,以极寒之躯封堵火眼,方换来情势扭转。一干天将只管乘胜追击无暇他顾,未料魔君之子转道潜往北水之滨,轻而易举攻下新近丧主的玄灵国,等到天庭得知消息派来援兵时,不消说王室,就连稍有反抗的子民都被灭了个干净。
      那时候玿恒还是枚蛋,被母亲扔进后花园的鱼池中,因灵力微末而未被察觉,侥幸逃过一劫。他的养护长老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这枚蛋托付给故友,且留下一句遗言,大意是世间至此再无玄君,不必让其知晓身世,但求无忧无虑活到同类都能活到的年纪即为圆满。
      自老君接手,躲在蛋中的玿恒又在太清池中安睡了十年,才被一只龙龟孵化出壳,但不知为何先天不足,身量总较同类弱小。老君一度忧虑重重,便不时将他遣往丹房当差,须知丹房本是聚日月灵气的地界,加之炉中奇花异草无不仙气勃勃,依此再教他一些聚气养身之法,终使他茁壮长成。用心之良苦更甚己出,因得帝君大人一句赞言,自是分外开怀,接下来的身世揭晓,亦不过等同天下父母心,为爱子挣一个前程。
      离夜凝重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天界于他,确有亏欠。但他的养护长老临终所托也并非一时之气。”在老君的殷切注视下,他沉吟道:“太微殿上诸事繁杂,乐清一人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他来做个帮手罢。”
      老君如愿以偿,神清气爽之余,更添几分对这位年轻帝君处世之道的欣赏,拱手替阿恒道了几句场面话,便乐颠颠地去丹房为帝君开炉取丹。
      离夜一人独坐堂前,眸光淡淡掠过观尘镜,稍作停留,亦起身离开。在他身后,红尘万象复归空蒙。

      滚到一半终于记起以仙障护体的仙仙跨坐沐远腰间,居高临下地瞪视沐远,她丝毫不觉姿态不雅,相反,还颇有一种“看你再往哪儿跑”的得意,重新理了理思路,她端出年长沐远九百来岁的气度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讲,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也总是嫌弃前辈们啰嗦,但往往,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并不是小事,譬如这根误将你我绑作一堆的红线,虽然眼下还微不足道,却给将来留下很大的隐患……”
      “这根红线,对你可有影响?”
      仙仙的教诲冷不防被打断,扼腕一叹:“我就知道你之前根本没仔细听我说,这根红线坑你不坑我,虽然最开始坑你的是我……我这么说你懂了没?”
      沐远摇了摇头,却不等仙仙发飙,又道:“我的确不知道要怎么配合你解开红线。”
      仙仙隐有磨牙之势:“这个我也说了,只要你……”
      “我不知道要怎么在心中舍弃你。”被仙仙压了甚久的沐远脸似滴血,仍坚持道,“就算我骗自己说今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但能瞒得过仙家之物吗?”
      仙仙被问得一愣,她倒还没往深处想过,照沐远这么说,她也觉得自己不够诚意。月老织出的红线比她和沐远的年龄加起来还不知长了多少倍,此等上古灵物,必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所以在找到更好的办法前,我没办法帮你。”沐远动了动,见仙仙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低声道,“我现在确实有急事,借过。”
      仙仙的满腔热情被冻成冰渣,沮丧地爬起来给沐远让道。
      沐远走下几级台阶,回头看着仙仙,几番欲言又止,终道:“你大可不必为此事焦虑,我无所谓,真的。”

      仙仙一连气闷了好几日,她想不通起初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怎么就变得这样复杂。她顶风作案冒着拖阿恒和雪儿下水的危险偷跑下界找沐远,不就是怕耽误了他随时有可能降临的好姻缘吗?他却振振有辞的一句办不到就将她给打发了,而她当时居然也稀里糊涂地觉得他言之有理。
      直到阿恒将垂头丧气的她提出三眼井,慨然添了句总结:“情之百态,缘分千种,红线牵系的不过其中之一,逃不脱的无非是心甘情愿。”
      她仍听得满头雾水,雪儿却在一旁哧哧直笑,笑得她肝火大旺,最后以一阵追逐打闹收场。
      仙仙深刻反思,将症结归咎于自己行事依然太过莽撞,譬如招呼也不打一个便从天而降,正常人都会受到惊吓,随后的匆忙说辞令受惊的沐远一时无法接受也纯属正常。况且那个臭小子原本就是块榆木疙瘩,仙仙敢压脑袋打赌,在沐远心中,尚且不懂姻缘为何物,更没把它当回事。如此说来,该郁闷的也是月老啊。
      豁然开朗的仙仙本想再接再厉地前去开导榆木疙瘩,不料一觉醒来,作为偷渡内应的阿恒却被老君亲自送出兜率宫,当上了太微殿的御前差使。众人无不羡慕嫉妒地热议阿恒是如何撞上了百年一遇的大运,据说帝君大人难得一日闲来无事路过兜率宫,又难得正好瞧见将打扫丹房当作一项乐趣独自干得热火朝天的小玄龟,遂当作可造之材从老君手上讨了来。仙仙捂着满地打滚的私心,帮着欢天喜地的乐清给阿恒收拾好厢房,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她只好将沐远暂且放一放,先去找雪儿商量如何给阿恒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庆贺。

      仙仙脚步欢快地经过天枢殿,虽明知帝君大人还未下朝,仍习惯性地从门柱边往里探了探脑袋。但这一次,她探出的脑袋却迟迟没能缩回。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厅前的乌木镂花曲颈书筒边,临窗而立的女子手持一幅帝君大人亲笔所提的字画赏阅,神情十分专注。光影勾勒出她侧面柔美的线条,一头青丝自肩头婉约而下,只在底端用一根丝帛随意束起,虽简简简单,亦不失娇美。
      许是感觉到门外的响动,她转过头来,妙目流眄,婉转满室柔情。
      仙仙怔然之际,她已将仙仙作了一番打量,唇角牵起一抹得体的笑:“你就是仙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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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观尘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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