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梦兰烬落无声》浅雪轻寒

16、瑶光小聚

　　“仙仙？”朱雀只觉眼前一亮。
　　懵懂现身的少女俏丽可人，红衣落霞共一色，半垂的眼睫似乎也沾上淡淡的霞光，生动异常。
　　“正是仙仙，有劳神君了。”
　　仙仙虚着眼打量头顶巍峨的门柱，好一阵子才辨清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南天门。
　　朱雀则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你怎么变了个模样……唔，几天前你的身量才到我小臂，一晃眼就高了许多？忘川河边，我确实没认出你。”
　　仙仙摸了摸鼻子：“我修行将满千年，自身化作的形貌与先前帝君大人赐予的自然有些不一样。忘川河边不曾主动谒见，实为情势所迫，望神君见谅。”
　　“无妨。换作我是你，就算被认出了也要矢口否认。”朱雀很是通达，顿了顿，又赞许道，“其实你小时候很漂亮啊。”
　　仙仙拿不准这“漂亮的小时候”究竟所指当下还是过去，只好缄默。
　　朱雀浑然不觉，又兴致勃勃地问：“那位仙友是何来历呢？”

　　仙仙纳闷：“仙友？”
　　朱雀从旁提醒道：“与你同往冥界的，可不就是么？不过，他虽仙泽深厚，却也掩藏得极好，连我都差点看走眼，将他误作凡人。”
　　仙仙惊愕不已：“你是说，沐远？”
　　“他叫沐远？”朱雀思索片刻，未能寻出一丝半点的印象，于是作罢，“我方才特意绕道颍州，见他还在四处寻你，便送给他一张南天门的请柬，邀他改日再来拜访。”
　　仙仙磕磕巴巴道：“他……他怎么说？”
　　朱雀拄着下巴，显得有些忧虑：“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当时的表情，与你现下很是相仿……我果然又作了冒失的主张么？但我以为，你最好赶在主上回来之前粉饰太平，所以没有时间与他话别。”
　　“神君考虑周全，我担心的是沐远根本来不了南天门……有没有可能，他修道多年，已获仙身却犹不自知？”仙仙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沐远对她有所隐瞒，凡间相伴数月，彼此之间的了解并非一朝一夕。
　　“绝无可能。”朱雀想了想，“除非有人在他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渡给他相当灵力，但无法驾驭的灵力对他毫无益处，弄不好还反生阻碍。损己不利人的事，有什么理由去做？”
　　仙仙没吭声，她想起沐远空有深厚的修为却难以施展，又想起他灵台周围的坚实护壁，无论哪一样，的确都不是一个普通修道者能在这个年龄轻易拥有的。但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吃一堑长一智，好奇心太盛显然有害无益，她也不希望那个憨厚少年因此而过早的受到困扰，很多事情，不妨等到有了足够的能力再去面对。眼下，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全——鬼君或是妖王，还会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颍州府君的女儿……已经大好了么？”
　　朱雀心领神会：“她安然无恙，醒来后也忘了在冥界发生过的一切。这件事情本身与沐远无关，鬼君妻女心忧至亲，妖王协助她们设局，目的都是令鬼君迷途知返，假使你们不出现，也会由别人来完成，所以不必担心鬼君迁怒。”
　　“可我怎么觉得……”仙仙小声咕哝，“妖王待我，好似请君入瓮。”
　　朱雀略一沉吟：“妖王未央生性不羁，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的所做作为不必深究，你往后若是再遇见他，离他远点便是。”
　　字斟句酌中似有不便明言之处，仙仙低头踌躇半晌，下定决心一般：“我不要再见他。沐远没事便好，神君往来六界，有空请帮我转告一句话，就说仙仙很好，万勿牵挂。天南海北，后会有期。”
　　匆忙一别，心头终究有遗憾，哪怕是飘渺的期许，也好过浮萍聚散。
　　朱雀连连顿首：“我一定转告。时辰不早了，你快回紫微宫吧。”
　　“哦。”仙仙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吞吞吐吐道，“还有……那个，我下界未经帝君大人允许，你可不可以……”
　　“我自然不会多嘴，”朱雀迟疑了一下，“不过……”
　　“多谢神君。”仙仙只听得前半截话便已欢天喜地。
　　“哎，我说……”朱雀咳了咳，抬眼见仙仙已跑远，只好无奈地自言自语，“主上他早就知道了啊，不然，你觉得他是专程去鬼君后花园赏月的么？”

　　鬼君后花园的月亮或许真有独到之处，因为两位拔冗前来的主并没有立刻话别的打算。
　　“你是怎么做到的？”未央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甚至于有点恼怒，因为这情绪来得实在是激烈莫名，一路翻滚着，从胸口到鼻腔，连眼眶都有些干涩的酸疼。
　　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上一次距今已十分遥远，彼时他还真正算得上是个青葱少年，为了不失身居高位的体面，处处装得很傲慢，但总有一个人可以轻易戳破他的面具，等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她却一去不回。他只好再度慢慢习惯，过往的岁月犹如切肤般支离破碎，好不容易熬到麻木，竟又出现一线微渺的希望……他告诉自己，他不过是想把她揪出来，亲手掐死而已。但如果实力允许，他更想先灭掉眼前这位。
　　离夜无动于衷，只将他看了一眼：“你在说什么？”
　　“你觉得我是瞎了么！”未央忍不住低吼，怒视离夜半晌，忽又幡然大悟，嘴角勾起讥诮的笑，“啊，我险些忘了，小公主堪堪长成的样貌，帝君未曾有幸得见。而见过的人，除了我，也都魂魄无存。不过，帝君百密仍有一疏，区区灵宠，何需以你亲力炼制的幻月冰魄来守护？所谓物极必反，自她错手杀了苏木山的两只狐妖，便引起了我的注意。”
　　“所以，你就为这个一厢情愿的猜测将她拐来酆都？如果不是朱雀恰好经过，她那点精元早就被忘川化得一干二净，如此，你便满意了？”
　　“怎么可能！”未央震惊不已，“我明明对小道士施过法，以确保万无一失……除非他也另有来历！”
　　“或许。”离夜目光深邃，咬字却极轻，“你若想害死她，大可想方设法查明所有真相。”
　　四下寂然。
　　鬼界的月色再好，终究带着些隔断红尘的凄凉。
　　未央拂袖的身姿少了几分平日的不羁，低哑的嗓音略显疲惫：“竭我所能，亦无法再将沧浪神戟之事瞒过十载，望帝君早作决断。”

　　仙仙一口气跑到白玉阶前，脑袋还有点犯晕，许是这一天的所见所闻给小脑袋瓜塞进了太多东西，还来不及好好消化。离开紫微宫不过一夕，在凡间却近一年，那些悄然更替的日夜，带走的似乎不仅仅是空洞的时光。仙仙以前常跟雪儿和阿恒抱怨，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好想快点长大，什么时候帝君大人可以不再把她当作孩子看待……那时候，她觉得长大是件无比遥远的事，其实并不然。成长的微妙就在于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过程，而只在某个瞬间，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譬如，尝过思念，就很难忘却；经历过欺骗，就找不回天真。
　　日暮时分，云蒸霞蔚，静静矗立的紫微宫笼罩在一片炫彩鎏金中，飞檐画阁，廊腰缦回，华美而不失大气。宫墙以南，数里桃林绵延夹道，漫天风露下，淡粉浅红的花瓣落了满地，微微扬手，便有清香盈袖。
　　如此诗画之境，仙仙从前竟没能留意，每次路过都连蹦带跳，不是兴冲冲地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就是急匆匆地赶在帝君大人回来之前假装用功。
　　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步履齐整地走进她从小长大的紫微宫。
　　紫微宫内一主殿三偏殿，主殿太微是帝君大人处理公务和众仙集会议事之地，三偏殿分为天枢、璇玑和瑶光。天枢殿是帝君大人起居清修之地，璇玑殿用作书房，剩下瑶光阁的主人就是仙仙。
　　瑶光阁以东海月珂石筑成，通体玲珑莹澈，四畔雕镂阑槛，数十扇穹穹落地的鲛纱翩然而垂，清风拂越，花影婆娑，银色薄纱与柔和天光交相辉映，恍如云烟，着实是个好做梦的地方。
　　仙仙难得安静地倚栏而坐，也难得伤感一回。
　　终于回家了。只不过，这个家，她还能拥有多久，却是未知数。

　　窗下忽然响起不伦不类的蛐蛐叫。之所以形容为不伦不类，是因为一只兔子模仿出的蛐蛐叫绝不会像样到哪儿去。但对此刻的仙仙而言却不吝于灵丹妙药。她熟练地跳上窗台，抓住一束鲛纱滑向底端——草丛中果然俯着一团雪白的毛球，更远处，还有一个墨绿色小点正在缓慢移动。
　　“雪儿！阿恒！”仙仙顿时将所有不快全都抛诸脑后，“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你刚回来不久吧。”雪儿前后晃动耳朵，“事实上，我们已经来你窗下对了几十次暗号，每一次我都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学蛐蛐叫。好了，在阿恒来之前，你可以安静地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打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仙仙基于先苦后甜的考虑，选择了先听坏消息，然而听完之后却一脸茫然。
　　“这个坏消息……是真的吗？”
　　雪儿用力点头：“千真万确。你道紫微帝君前往法音寺开坛布道为何会中途折返？事端皆因魔道中人冲破昆仑结界而起，据说他们杀了少阳派掌门，还夺去了昆仑玉，只为重建魔界，恭迎魔煞临世。”
　　“昆仑玉能重建魔界？”仙仙也想心忧天下，无奈有些东西一知半解，很难进入状态。
　　雪儿倒抽一口凉气：“你平日功课，是如何通过帝君大人查阅的？”
　　仙仙低头对手指，这只能归功于她的短期记忆力非常好，所谓短期，即背过就忘。
　　阿恒忍俊不禁地解围：“六界之分，仙仙总该知道。”
　　“嗯！”仙仙忙应答，“上三界为神、仙、人，下三界为冥、妖、魔。”
　　“不错。天地鸿蒙，先有神，居九重天界，神不足者为仙，往洞天福地，而失堕者为魔。神补天造人，辟三千凡尘。兽炼化为妖，灵寂灭为鬼。幽冥轮回，生生不息，劫劫长存。创世父神为维系这种平衡，分铸六件圣器承载各界兴衰，威慑六界的沧浪神戟当为其首。倘若天道有异，只需以六圣设阵，便可聚乾坤之力铲除祸因。数千年前魔尊叛乱，令魔煞出世殃及众生，紫微帝君即用此法肃清魔障，还天下太平。但如果具备同等法力，反其道行之亦可，懂了？”
　　雪儿对阿恒的博识投去钦佩的神色，只有仙仙满腹狐疑：“魔道殒灭了几千年，怎么还会有魔煞临世？别是居心叵测者妖言惑众。”
　　阿恒耐心解释：“空穴不来风。六道循环，此消彼长，魔道中落，并不代表寂灭，总会有些漏网之鱼苦等时机卷土重来啊。魔煞本也不存在六界之中，而是魔尊擅用禁术造出的妄图毁天灭地一统六界的工具。”
　　“那又如何？”仙仙不以为然，“九重天界的上神，洞天福地的众仙，还敌不过几只妖魔鬼怪吗？”
　　“事态并不如你想象的乐观。要知道，当年仙魔大战伊始，冥界袖手旁观，妖界暗度陈仓，直到数位上神及仙家掌门相继殉道，局势一度失控，才迫使他们交出圣器。现下历经几番沧海桑田，我们与冥界方才修复旧好，与妖界堪堪相安无事，但仙界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已是不争的事实，而上古神族流传至今，也不复当初的鼎盛，况且沧浪神戟又遗失在人界……”
　　雪儿插嘴道：“我觉得帝君大人并不是真的丢失了沧浪神戟，而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对了，仙仙上次说有沧浪神戟的音讯，怎么没了后话？”
　　“时、时间不够嘛。”仙仙被雪儿的忽然发问吓了一跳，紧跟着下意识地岔开话题，“我还做了许多别的事情啊……”
　　仙仙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自己的离奇际遇，很快转移了两个小伙伴的注意力。只是凭着直觉，她隐瞒了偷听墙角的那一段，雪儿其实没说错，未央也对帝君大人提到了沧浪神戟，而帝君大人显然早就了然于心。至于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在她没弄清楚之前，是不会妄加猜测的。
　　末了，她扬起笑脸：“说点轻松的吧，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最近有什么喜事？”
　　雪儿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喜事？哦，是了，紫微宫不久就要新添女主人哦。”

　　昨天更新的啊啊啊，到现在还没显示出来。。。只好再试着更一次，看能不能出现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