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刘项]英雄何处，闭目闻悲歌》三宿恋

5、幕九

　　幕九

　　项王引兵而归，军卒皆欢呼战事结束。自此流离不再，重归家乡，欣喜之际，唱起楚歌，一片欢声。项羽与虞姬并骑在前，虞姬转过头，又笑又悲的看项王。楚汉相争日久，此处结局已是再好不过，毕竟诸候叛霸王，楚军饥饿疲乏，已无战意。然而她的内心总是这么不安，她笑对着项王，衣襟里还藏着要送给他香囊。这样于汉王有利的局势，汉王怎能不追歼之？她看着项王，看着他沉默失意的脸庞，心脏突突的跳着，好像未来在她的眼底蔓延。她内心一动，忽然伸手去握项羽的手臂，项羽一惊，从沉思中醒来，露出旷凉的一个笑容。

　　暗袭和毁约是悄悄蔓延过来的，和着粪便一样背叛和战争的气味。队尾的楚兵还在用楚地方言追缅着许久未回的家乡，在这战事凋敝之中，不知人事如何。战争的阴影渗过来，他们没有反应，就被一箭射穿了心脏，胸膛口绽开朵朵血花。项王调转过马，见箭向雨一样，密密麻麻。
　　高高扬起的汉王的旗帜击碎了楚军的归乡梦，死亡的哀鸣声一步步的回荡在楚军生还士卒的梦里。鼓声起，汉军披甲杀出。楚军纵勇，终是猝不及防。一时队伍被冲散，从中间被硬生生截开。

　　项王回头盯着汉王的旗帜，眼睫一眨也不眨的模样让虞姬都觉得害怕和心伤。她在幻觉中，似乎听到项羽的骨头，因背誓的愤怒而咯咯作响。继而便听一声怒斥，项王挥剑，冲入战圈。虞姬紧紧的攥着衣襟里的香囊，她闭上眼睛，惨叫声和着刀剑相交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感受到一切都将要结束。

　　她不懂男人之间的事情，在那个有月光的晚上，她看到刘邦眼睛里与项羽相同的壮志未酬的悲凉，英雄的共鸣，洗去了白日里假装的一切，锐利而危险。
　　她不能对项王说些什么，她无法去这样做。
　　后来在荥阳的时候，汉王败彭城，诸候复归楚，她看见项王坐在上座，哈哈大笑。刘邦请和，头埋的比谁都低。然而她能够嗅到，他身上阴谋的味道。那时，项王轻易可以取汉，然而他只是紧紧的盯着刘邦，盯到刘邦最后也不肯抬起头。项王抬起刘邦的下巴，他没来得及掩饰的锐光像明亮的惊虹。项王眼瞳睁大，沉默半天，忽然问道。“那天夜晚，汉王还记得吗？”刘邦一时汗出如浆，感到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他竟然醒着！项王见他真的惊恐至此，露出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残酷的笑容。“那晚我放过你，今天，我再放你一次。”那次他怜他英雄志气，这次他信自己必然会赢。他准了刘邦的求和。
　　虞姬当时随侍身侧，一时间喉咙发疼。她想说杀了他，取了汉军。项王，杀了他。
　　只是她终于没有开口。她的英雄做了选择，她决定跟从。只是，项王，纵你怜他英雄志气，相信放虎归山自己也有能力掌控，然而，若是有朝一日，他必不会为你而停下手。
　　而她的预感，经历了这么久，眼见刘邦一天天强大，项羽一点点被削弱，今天，终于还是应验了。

　　项王一入战圈，楚军士气大振，呼啸之声厉上九天。汉军恐，不敢与项王相争，故双方且战且行，直逼项王至阳夏之南。

　　刘邦在梦中入睡，周身漆黑一片，而他却走在重重劫火之中。他醒来的时候，冷汗满额头。复唤张良，陈平至帐中，疲倦问道：“项王何处？”张良道：“以追至阳夏。”刘邦叹了一口气，陈平道，“待至固陵，与彭越，韩信会师，必歼楚军。”刘邦点点头，神色中却无甚欣喜之意。他挥挥手，“你们下去吧，寡人想一个人待一会。”张良与陈平相视半晌，遂告退。

　　刘邦自己一个人熄灭了才点燃不久的烛火，任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黑暗里。他想让这黑暗安慰他的某些疑惑和不安。在荥城的时候，他被逼到绝境，低声下气去求和，当项王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明亮而危险。这种危险激起他内心的反抗，一时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战场上霸王剑上的血，他的心叹心折心惧，这样的一个战无不胜的将才。他没想到，最隐秘的秘密竟被揭开，那个月夜，项王竟是醒着的。他的野心，他的叹息，他全部都知道。一时刘邦恐惧的发抖，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心里不可思议的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有人懂了他，那点壮志，那丝乡愁。
　　项羽放了他。项羽太骄傲，看不起那点壮志能在他手下搅出什么风云，很快就把那丝危险置之脑后。只可惜，这片河山，他一定要掌于他手。

　　所以当那时，割鸿沟为约后，当项王引兵而还，他在高高的城楼上，楚军的旗帜越来越远，连同那人身上所有的痕迹。他本欲还，陈平和张良劝道：
　　“汉有天下大半，诸候皆附，而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不如因机取之。”

　　刘邦静静的看向两人，眼睛底的东西让他们害怕。他们第一次发现，刘邦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然而刘邦只是道，“诺。”

　　汉军背约，追奸楚军。刘邦在营里喝酒，姬女跳了一夜的楚地舞蹈，不知不觉，离那日酒席，已经过了那么久。怀王死，诸侯归，霸王引兵而归。他也终于离自己的天下，越来越近了。

　　那晚上，是他惟一和项羽如此亲近的一次，那时的同袍之宜终于只剩下背叛和猜忌。他喝了几口酒，实在想笑，项籍，项籍。他想，你曾有多次杀我的机会，这次终于轮到我了。一时也不知是快意还是什么，喝着竟然眼睛湿了。到最后，迷茫的脑海里只有三个字，“不能留。”

　　汉军士气振，楚军却是殊死而搏。固陵之战，韩信、彭越之军未至，楚大破汉。汉复守。此时刘邦站在地图前，看这一片大好山河，心中忽然激起无尽的豪气和悲凉。好像琴曲到了最高调的时候，没有如期弹奏下去，而是断了弦。张良观察刘邦脸色，缓缓道，“楚军将破，而彭越，韩信未有封地，故不如约而至。以至今次败绩。君王能与共分天下，则可立刻而至。”

　　他见汉王神色如常，又道，“不如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榖城，以与彭越。各自为战，楚军必败。”
　　刘邦点头，“子房之计甚好。”

　　共享天下。刘邦轻轻咀嚼这几个字，共享天下。

　　韩信，彭越闻信而至，答应合力击楚。
　　自此英雄远征，终将埋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