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民国》假冒的水晶瓶

16、第 16 章

　　下午时分，她终于见到了她的顶头上司戚宣怀，他面容严肃听着身后两人的汇报，那似乎是糟糕的汇报，他的脸越来越黑，走到木璃面前时，才发现她，攒眉回头，问身后的两人道：“她是谁？”
　　木璃连忙站成丁字步，她的脸像火烧般烫到不行，可双手冰冷，交叉于腹部，微笑着道：“戚先生，我是您新的助理。”
　　他用余光瞟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领着两人走进办公室，消失在她眼前。木璃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她的新老板，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她。
　　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乒呤乓啷的响声。木璃屏气，将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偷听。

　　“为什么鬼军对我们的行运路线如此熟悉？”这是宣怀的声音，他又说道：“肯定不是二弟那边的问题，这次的物资品种、数量和路线，我是瞒着他直接和对方敲定的。”
　　“难倒说我们公司有内鬼？”一个人说道。
　　“哎，这才是我最痛心的地方。”宣怀道。
　　另一个人回道：“总经理，给我们点时间，定会查出那内鬼。”
　　“最好能查到，晌午接到少帅的电话，三月松江北苑有场舞会，他会当面向我要答案。”
　　那人又畏畏缩缩道：“也许只是巧合，谁都知道那片水域的海盗猖狂，常有船只被劫。”
　　“没这么简单，”宣怀的口气算是按捺下来，他突然问：“对了，拉贝先生有回音了吗？那些个工匠整天好吃懒做不算，竟然整出个蒸汽机大神来，整天疑神疑鬼，传播迷信，动摇民心，我非想个办法永久治疗这些顽疾不成。”
　　“这……”两人语噎。
　　“差点忘了，这是裴寰跟的事。”语气有些苦涩，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好半晌，宣怀又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听到脚步声，木璃立马缩回了自己的位置，对着出来的两人点头哈腰道：“二位，等一下。”她从自己的抽屉中掏出罐曲奇递给他们，又端来两杯咖啡。那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坐上沙发，她揪着小脸和两人套起近乎来。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车间主任，一个是设备主管。车间主任告诉她，戚复梁死后，35岁的戚宣怀出任利君纱厂的总经理。现在的纱厂拥有纱锭12000枚、布机200台、扎花机80台。虽与其他纱厂布局相比，规模小很多，更比不得戚文道接管的航运公司，可宣怀接管时的热情还是很大，真是百废待兴。
　　他是沪上首家取缔包身工制动的资本家，员工的福利比其他企业好太多了。但是纱厂用的是蒸汽动力，管理蒸汽机的工匠权力很大，又受二公子挑唆，更不服管。宣怀苦闷之极，又没有懂技术的工程师来协助，就决定自己投身入车间，努力研究技术，先从动力传动等入手，希望得到纺织之原理。可每每还是受了气，只得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大发雷霆。之前提到的拉贝先生就是宣怀欲重金聘请的南京西门子公司的高级工程师，可惜人家迟迟不给答复。
　　木璃将曲奇沾了沾奶味很浓的咖啡，问：“裴寰是谁？”
　　车间主任道：“裴寰是总经理的前任助理，被二姨奶奶和四爷无故辞退了，这事总经理一直火着呢。”
　　和谐的交谈维持了好长时间，几块曲奇两杯咖啡收买了两人的心，临走时，设备主管好意提醒她道：“小姑娘机灵点，你老板最近心情不太好。”
　　果然，戚宣怀还惦记着前任助理，对她自然是百般的不满意，一会儿嫌隙她字写得丑，一会儿嫌隙她的口条不顺，更还嫌隙她长得太漂亮，像个空心花瓶。对于木璃，他是一千万个不称心。

　　同样想裁掉一个人，笨老板会派遣很多差事给她干，干到她吃不消，自己走人，可这办法有个潜在的风险，由于压力或工作量的关系，她可能有心或无心将老板交代的事情搞得一团糟，到时候收拾烂摊子的还是老板自己。而聪明老板的做法是他宁愿自己加班，或者让其他部门的秘书做活，也把她晾在那儿。戚宣怀无疑是个聪明老板，他使用冷暴力，想让木璃自己提出辞职。
　　木璃郁闷，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真正体验了把“寝食难安”这成语,这TM是精神摧残啊！她开始厌恶讨厌她的那个人，厌恶他的西装，厌恶他的怀表，厌恶他的身上的臭墨水味，她对他微薄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都不愿在他方圆5米内出没，即使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偶尔他出来倒咖啡，经过她身边，她会垂着头，只觉得自己仿佛凝固在位置上，一动也不能动。他什么也没说，短短的几秒钟，拿起咖啡壶，她的心一惊悚，放下咖啡壶，她的心一惊悚，她觉得自己快要得心脏病了。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身体还一阵阵泛冷。
　　她也想过不干，可现代人骨子里的傲娇不允许就这么放弃，要离开也要等到她扬眉吐气后，要在全厂的欢送中缓缓离去。

　　在这段操蛋的日子里，月历上她写得最多的不是戚宣怀的行程，而是“Hold on for one more day”。Hold住，hold 住！你不给我活干，我自己找事做。她整天在厂区内东兜西逛，去技术部帮工程师们晒晒蓝图，到厨房搭把手，瞧见垃圾扫一扫。
　　一日，来到了蒸汽机房，工匠师傅们打着赤膊，懒散地正围着小桌子喝白酒吃五香豆。见此情景，木璃也是捂肚子的来气，心中不断咒骂：“一群蠢蛋！自以为自己无法取代，殊不知戚宣怀是个恨角色，怎会任由你们这般嚣张跋扈。”越看越生气，正想转身就走，却发现蒸汽机旁有个小小的神龛，香炉内三柱清香袅袅，木璃不禁好奇地发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工匠中，一位廉颇老矣的师傅醉醺醺道：“供奉蒸汽机大神。”
　　木璃失笑，蒸汽机什么时候也变成中国心目中的神灵了？可笑之极，愚昧之极！
　　那老师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明显不开心道：“你一个女娃娃懂什么。”
　　他打了个酒嗝，顿时酒气熏天，木璃不自觉地用手在自己鼻下扇了扇。
　　旁边一个瘦黑小子眯着眼睛，神叨叨道：“也许你不相信，连戚总也不相信，他总觉得俺们故弄玄虚，但实际上，蒸汽机大神正的存在。俺们几个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俺们村有个传统习惯，就是每月逢初一、十五不能吃面食。可到了纱厂，每当俺们吃饭，蒸汽机就会坏，只要吃其他的东西，它就一点事都没有。二公子还请了龙华寺的和尚来做法事，结果还是这样。师傅说这蒸汽神也是个北方神，和俺们一样喜欢吃面食，不爱吃米饭。”
　　木璃倾听这位小师傅的话，深感迷惑不解。她第一次动用总经办的权利让他们当天的午餐吃米饭，回来后蒸汽机真的不动了。老师傅很生气，骂骂咧咧了半天。可是木璃又依旧来了四天：第一天，吃面，机器没事。第二天，吃饺子，机器也没事。第三天，吃包子，机器没事。第四天，吃饭，机器不工作了。
　　到目前为止木璃还是打死也不相信有蒸汽机神灵这一说法。因此，她仍不放弃继续安排相同的步骤，希望能够解开其中奥秘。她记录下从开始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详细资料，如蒸汽机的维修记录，用的机油、烧的煤炭、什么时候开机，什么时间关机等等。
　　最后她发现了两个线索：第一，每次到了用餐时间，工匠们都会一次性给蒸汽机加比寻常更多的煤，已保证足够烧到他们从食堂回来。第二，每次工匠们吃饭比吃面食所花的时间要短。因为工厂基本上都是从北方逃荒来的人，他们大多都喜欢吃面，所以食堂派面的窗口前总排有长龙大队，需等上更多的时间。
　　现在木璃所要了解的疑问是为什么蒸汽机在较短的时间内出现问题？木璃抓耳挠腮，原因很清楚，绝对不是因为蒸汽机大神显灵，他不喜欢吃饭的关系。她又起早贪黑跟着技工师傅们游走在蒸汽机房。在那些师傅好酒贪杯之时，她还在很认真地检查机器的情况。
　　这些异常的举动终于被戚宣怀所发现，因为他也时常下基层，和老师傅们探讨问题，从他的眼神中，木璃看出他对自己从吃惊到有一丝钦佩的转变。
　　由于不懈努力，木璃很快地知道所有奥秘，这个奥秘应该就是排气阀门。因为工匠们吃面时，时间较久，主机有足够地时间排气，而吃饭时，由于花的时间较短，煤加得过多，主机太热以至于排气阀来不及将废气排出，蒸汽机自然就无法工作了。
　　她写了份报告呈给戚宣怀，报告中，她陈诉道：吃饭有错吗？但吃饭的确和蒸汽机故障存在着逻辑关系。问题的症结点在各小小的排气阀上，这个是个小的细节，而这个细节常被忽略。老工匠有错吗？他们对未知的地方心存畏惧，无法找到故障原因之时，只能依靠信仰掩耳盗铃。我们工厂的工人不是态度出了问题，人们对于未知的领域总是诸多忌惮，希望借助于宗教得到冀慰。工人们的工作方式出了问题，他们从不注重细节，不会谨慎小心地分析原因，甚至不会多问个为什么？由此形成的“老规”制度能直接影响到生产环节，弊端很大。也许到了破除封建的时候了。

　　一针见血的报告，让戚宣怀拍案叫好。他不是个固执守旧的人，因此对木璃的评价简直是判若两人，之前鬼画符成了字迹嶙峋，之前的语速慢成了三思后言，她成了纱厂的新宠儿，宣怀很是信任她，甚至让他打理自己的银行户头。经过的她的提议，利君纱厂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改用电动机，废弃蒸汽锅炉，成为中国纺织厂采用电力的第一家。
　　起初工匠们组织罢工，多方阻挠，木璃当头棒喝：“没有什么是永不会被淘汰的，你们其中几个年纪大的，如果被公司辞掉，是找不到工作的！要保住饭碗，就得学习新的知识，就得学会低调，夹着尾巴做人，东家仁慈不会为难你们，你们不要得寸进尺。”这一席话，抓住了老工匠们的痛处，为首的老师傅卸了傲气，大家老老实实当起技工。
　　这不仅是动力上的改变，也是一次制度的革新。后世之人纷纷效仿，废除包身工制度，改换动能。
　　在引进新技术、新设备方面，木璃也动了很多脑筋，旧的钢丝车不合用，她设法卖掉，另买新的钢丝车20台，又将15000锭的细纱车的罗拉、车头、钢领等配件换成新的。机器的维护、保养，除了专门的技工之外，还特约一家洋行装配零件，另一家洋行负责派技师来教加油方法。她还让戚宣怀亲自去南京约见拉贝先生，三顾茅庐，终于请动了这位资深的老工程师为工程顾问，经常来利君视察机器的保养、指导修理工程。

　　现在的利君蒸蒸日上，不可同日而语，她想，让裴寰见鬼吧，我更能胜任助理的职位。
　　可木璃也不敢懈怠，她的老板还在办公室勤奋地工作着，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整理资料，他一向工作认真，可是最近他更似不要命般地工作，似乎是想在这几天内把这辈子的活都干完。
　　桌上的电话响起，她熟稔接起道：“你好，利君纱厂。”
　　“木璃，你今晚有空吗？”宣怀成熟低沉的嗓音传来。
　　木璃挂心中咯噔了一下，“有空，”她老实的回答。
　　“那好，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OMG！这算是约会的邀请吗？可以这么想吗？木璃的心如同印度飞饼般被自己抛来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