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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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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奸
二八年华的红豆面白如雪,眼睛焦躁不安地瞟来瞟去,表情极不自然,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小鹿。她定了定神,欲要说些什么,几乎同一时刻,凤英俯身弯腰,不停地磕头,额头青紫一片,哭得似雨打碧荷的娇柔,我见犹怜。她细细哽咽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个姑舅哥哥,也是个十足的浑虫,整日游手好闲,指着我的月钱过日子,前些年又讨了几房媳妇,生了7、8小娃娃。若是姨奶奶将我撵出去,全家大小一无所依,定饿死在街上。姨奶奶怜见,我便是一头撞死在戚公馆里石柱子上,我也不出去。”说完,与其他三个浑身乱抖的丫头抱头痛哭。
“什么要紧的事,怎么都要寻死了呢。”稳健的声音有安定人心的功效。
思巧抬眼望去,大公子戚宣怀许是被哭声吸引,款步而来。徐母将事由一一禀报。听完,他揽住自己母亲的腰,笑道:“二弟和弟媳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小打小闹也可增加小两口间的情趣。跪着的这四个丫头,皆在府中口碑最好,平时最得宠的四个大丫头,千伶百俐,十分讨各房的喜。若是全撵出公馆,岂不令人可惜。宣怀的意思是还需详查,勿枉勿纵。”
二姨奶奶沉着脸,点了点头,遂将手中的肚兜抛给徐妈,又抽出帕子来擦了擦手。徐妈收好肚兜,随着四个丫头咚咚咚给大公子连磕三响头。
既然大公子搬来了台阶,二公子也顺着服软道:“姨奶奶,我知错了。”
二姨奶奶回他:“这错,你不该给我赔。”
他垂头丧气地对着徽音作了个揖道:“原来是我的不是,不该动手打你,你饶过我吧。”
满屋子的气氛轻松不少,二姨奶奶对徽音使了个“不许再闹”的眼色,徽音破涕而笑。
大公子朝四个哭得恹恹弱息的丫头挤了挤眉,又道:“二弟,你这不是还没赔完。”
二公子会过意来,对着四个女孩,无奈道:“那肚兜是我昨个儿捡来的,害四位姑娘受了委屈,都是我的不对。”
看来二公子也不完全是个酒囊饭袋,他还懂得两者相害取其轻这个道理。
一众人等又给二姨奶奶磕了响头,便各自回房了。大戏散了,木璃打道回府,正走到石林阡陌,月华如水,花影淡淡,却听到徐妈小声叫她,“木璃,你过来,二少奶奶要见见你。”
木璃心中一紧,快步过来,俯身行了个礼。头未抬,又听到徐妈恭敬地对徽音道:“这就是和凤英住一屋的丫头。”
徽音柔声道:“你帮我多看待看待那个凤英,有什么动静来向我汇报,自不会少了好处。”
眨眼间,一块银元落在木璃的手心中。徽音喟叹,续薄嗔道:“平常二公子形骸放荡,多半是那些自以为生得俏的狐狸精勾搭坏的,如今我既在公馆,迟早办了咱们家的那些妖精。”
这话一出,木璃便知,事虽过去了,徽音心里的结却未打开,谁都不可能相信二公子所讲的那些鬼话,慌怕得六神无主的徽音信了旁人的诽言,嫉妒凤英生得太好了,疑她心里不安生,也是正常。只是人心肉长的,凤英往日对木璃不错,木璃不免替她说上两句:“奶奶,您这法子不妥,不妥。”
徽音问道:“怎讲?”
木璃抬眸,徽音酒气散去大半,正挑眉睇着自己,轻叹道:“奶奶不知,承恩不在貌么?前朝开国皇帝皇太极宠爱大他16岁的海兰珠,明朝宪宗皇帝朱见深迷魂于大他17岁的万贵妃,春秋时期齐宣王依恋丑女钟无盐,还有许许多多的龙阳、断袖、分桃。照此说来,不光是家里的花容月貌得防、有才的,无才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更甚我与徐妈这样都得防,奶奶您如何防得过来。”
徐妈嘴角一抽抽。
徽音颇为赞同地点头,“得陇望蜀是男人的劣根,我本也讳而不言,只是咽不下没捉住那贱/人这口气。”
鸟儿蹄声繁碎,木璃呲呲牙,心中腹诽:“捉毛捉呀,时间完全可以解决偷腥问题,你可以劝他多抽烟喝酒,不要锻炼身体,体力不好了,他也就是练练嘴皮子。你要是等不了这么久,就给他食物里加点□□,保证不出几个月,他有心无力。”可嘴上却道:“奶奶若真想捉住那偷主子的人,我倒有个好主意,就看奶奶恨不恨得下心,舍不舍得让二公子吃点苦头。”
徽音凤眼单吊,嘴角扯出一丝恨绝,“怎么不舍得,我巴不得他多吃点苦头,好让他长长记性,戒了孟浪的习性。”
“那好办,”木璃拍着大腿道:“我管保那贼人自动出来服罪。”
隔日,白肚未露,阿基师领着木璃上街采办,上海滩的上支角与她记忆中一般繁荣,摩天大楼间车水马龙,印度阿三狐假虎威,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佬成群结队。
一路流连来到半农半渔的市场,刚进大门,木璃和阿基师便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无论是小贩还是买菜的百姓,大家纷纷向阿基师问好,沾了阿基师的光儿,每到一个摊位,他们一行人都收到热烈欢迎。各种海鲜,蔬菜,还有药材,看得人眼花缭乱,阿基师很老道地介绍着食材的质量,可木璃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花椒都不知是何物,问得阿基师很郁闷,他戳了戳木璃的脑瓜子跟她说,她有得好学呢。逛着逛着,木璃发现件很令人惊奇地事,虽然很多摊位售卖的都是新鲜活禽,但非常干净,甚至没有闻到异味。阿基师说商贩都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他们每天都会用清水冲洗,然后拖干。走走停停,他们订了二天的食材,摊主会按阿基师的吩咐准时送达戚公馆。
回家的路上,途径大名鼎鼎的国泰戏院,木璃走近瞧个新鲜,门口竖着巨大的广告牌,牌子上画着穆桂英挂帅,观众鱼贯而入。木璃撑头隔着卷门朝里望,烟笼戏院,满目花。室飘香麝,箫鼓喧。正新奇着,恰巧从卷门走出个戴墨镜着长衫的男人,一见阿基师,低眉顺眼地问安:“郑老板,近来可好?”
阿基师在戚公馆算是个神秘人物,大家只知道他是名震上海滩的大厨,却鲜有人知他的过往,要不是这位墨镜人的提点,木璃至今还不知他原姓郑。
阿基师一个拱手,颇有江湖豪气,神情淡然道:“尚可度日,多谢解老板惦记。”
墨镜男遂邀请两人进戏院一叙,木璃巴巴望着阿基师,他的脸色不大好,狠然拒绝。木璃只得收回巴巴的眼神,惴惴跟在他身后。
近午,戚老爷身边的小厮回来禀报,老爷在松江喝高了,现在北苑休养。姨太太即刻令人备车,动车前往照顾。众人少不得一番忙碌。
傍晚时分,木璃独自回到厨房学切菜,她悟性高,手脚灵活,不多时便将土豆切出阿基师要求的三寸长,半寸宽。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泡在清水中。将土豆皮扫入簸箕,倒进后院的馊水桶。
上海二月晚来低垂欲雪,木璃低头怨了句什么鬼天气,单眼瞥见巴油桶旁一张昨日的旧报纸,满纸国殇中,一张墨色照片最为显眼,木璃心里咯噔一跳,拿起来细看,一戎装男子屹在T34坦克群前,神色似气吞万里如虎。头版头条标语:唐三少屯兵百万,移师上海,二月在松江北苑迎娶林家小姐。他终究为了天下,负了爱情。
木璃静静伫立在桶边,报纸潸然而落,心中百味杂陈,分不出幸灾乐祸还是兔死狐悲,却悲哀地晓得时间说出了她最害怕的真话:原来天长地久,只是误会一场。
雪花终于飘了起来,愈落愈大,仿佛是天使的眼泪,柔柔荡荡,洗涤世事。木璃茫茫然地站着,忽而听见灌木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走近一瞧,真个儿活生生的洋娃娃,低头用折枝在泥地上画着圈圈。这洋娃娃粉粉嫩嫩的,烫着一头卷长发,穿着白色蕾丝蓬蓬裙,蹲在半人高的灌木中,稍不留神,就会叫人误以为是坠落人间的天使。木璃看她哭得甚是可怜,便靠过去问她:“小洋娃娃,你怎么哭了?”
她将头又低了低,小小声道:“我不小心把爸爸的打字机弄坏了。”
爸爸,打字机,想来,她就是戚家的小小姐,戚谨之。她哭得让人心疼,木璃忍不住想施以援手,便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帮你修好如何?”
小洋娃娃立即止了哭声,扬起小脑袋,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跌坐在地上。木璃琢磨着,大概是她这张脸有些吓人,便单手遮住半张脸,单手摊开道:“如果你不想试试,也可以选择继续哭下去。”
小洋娃娃呆了很久,才又汪汪望了木璃一眼,尔后抽着鼻子站起来,犹自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巴,拉着木璃的手很快来到了书房。
这书房,木璃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观赏它,书籍摆得整整齐齐,不染灰尘,光线恰到好处得洒在室内,真是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不对,是发愤图强的感觉。
小洋娃娃吭哧吭哧地在爬案前的皮椅,木璃在书架前转来转去,却惊喜地发现了最新一期的《海滨杂志》,这本杂志瞬间颠覆了整个戚家的格调。迫不及待地翻到她要的那一页,兴奋地大叫道:“我就知道是道格莱丝没有死!”
“嘘,”小洋娃娃踩在柔软的皮椅上,小脚一陷一陷,她花了好大力气稳住身形,低声叱道:“你那么大声会引来其他人的。”
木璃立马弓着腰,踮起脚跟,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是了,是了。”她唯命是从地说。
小洋娃娃瞟了眼她手中的杂志,好奇道:“你为什么拿小叔叔的书?”
这是戚臣萍的书?看来那位四少爷忒有品味,应该和他烧黄纸,拜把子。
小洋娃娃很神奇道:“我小叔叔可是从苏格兰场回来的,姨奶奶说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顿了顿,斜着脑袋,又问:“很远很远是多远?有杭州远吗?”
木璃的心似被针刺了下,望着她忧伤的眼眸,呐呐道:“那是,那是。”
小洋娃娃的神奇黯淡,须臾后,撅起小嘴,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桌上的打字机,趾高气昂道:“就是这台,赶紧修。”
“喀。”木璃应景的打个千,遂摆弄起打字机,原来是色带用光了。滚轴吱吱响,她娴熟地更换了色带,啪啪打上了:“2B or not 2B,That is a question.”
书房内,英伦味十足的猫头鹰大摆钟,铛铛响了6声,书桌上凭空出现了另一张俏脸。木璃心一惊,定眼而望,凤英托着腮,扁嘴瞅着小洋娃娃,委屈道:“谨之,你去哪了,叫我好找。”也不等小洋娃娃回答,又指着纸上的英文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木璃出了一脑门冷汗,干笑两声,忙掩饰道:“我瞎打的,没啥意思。”
小洋娃娃推了把木璃的手,叫道:“让我来,”爬到了桌上,歪坐在打字机旁,用一指禅功敲出了个“love”,然后一副天上地下我最了不起的摸样道:“love是英文,意思是爱。修女嬷嬷说没有一颗心,会因为追求真爱而受伤。当你为它争取时,整个宇宙都会来帮忙。”
“真爱?”凤英若有所思地复述着,继而又恍惚道:“老天真会眷顾我们这些人吗?卑微的地位,破旧的衣衫,干不完的活,长满老茧的手。生活就像妹娘不是吗?真希望能和他找到个世外桃源隐居到永远。”
和他?木璃偷笑,这小丫头一定是想着大公子了吧,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倒不如让她来推一波助个澜,她神兜兜道:“为什么不行?这世的爱情无论是跨阶级,跨种族,甚至跨物种,只要是真爱都能有善终。我以前听人家说过一个故事,在美国有个人爱上了头海豚,最后他们排除万难,还结婚了呢。”
凤英听得眼睛都直了,可小洋娃娃完全不在状况,她用力揉了揉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了木璃一眼,又忽闪忽闪的望了凤英一眼,楞了楞,不解道:“不知为何,今日觉得凤英姐姐格外的赏心悦目。”
感情自己成了酿制美女的佐料,木璃觉得自己脸更加扭曲了。不过望着凤英如桃李般殷红的脸,她笑道:“这是爱情的力量!”
凤英尴尬地睨了木璃一眼,微微低头,娇嗔道:“才不是什么鬼爱情呢。”用手指抚着唇,羞嗒嗒道:“兴许是今天抹了二少奶奶送的唇脂。”又摸了摸小洋娃娃的卷发,笑道:“少奶奶宅心仁厚,之前我可错怪了她,她人真好,今早还亲自送了我们四人一人一支西洋唇脂作赔礼。”
小洋娃娃抖了抖脑袋,捂着小肚子,不雅的“咕噜咕噜”声从指间里冒出来,小洋娃娃红着脸,不耐烦地问木璃:“你到底修好么,本小姐饿死了。”
木璃望了回天,无奈回道:“修好了,小主子。”
小洋娃娃伸出双手,凤英抱起她,她的小脸有气无力地倚着凤英的肩,眯着眼睛对木璃道:“为了报答你,今晚你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继而又吩咐凤英:“你去让厨房多作份晚餐。”
凤英应诺,三人下了楼,一起用晚膳。
一碗蒸蛋,一碗饭,而且是儿童版的,木璃要哭了,洗碗工的伙食虽然没这有营养,到底是吃得饱的。木璃忧怨地望着凤英,她正细心地在喂小洋娃娃,木璃又忧怨地望了回天,忽然听见二爷房中一阵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