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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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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四公子
木璃持纸笔,囫囵记着,那边招弟拎着一篮子茼蒿进来,扯着嗓子嚷嚷道:“阳澄湖孝敬来的大闸蟹可还有,上回蒸的,二少奶奶直说好,晚餐想让她家人尝尝鲜。”
阿基师回了声有,又道:“不过,这个季节蟹瘦黄膏少,你家奶奶吃了可别埋汰我们。”
“我可不说,要说你自己和我家奶奶说去,”招弟将篮子丢在水池边,阴/□□:“这是她娘家人从乡下带来的茼蒿,奶奶说凉拌为佳,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头木璃的笔记还未写完,阿基师便催促道:“还竖在那干嘛,手脚麻溜点,拌蘸酱去。”
“是!”畏畏地应道,遑遽望着料理台上零零种种:花生酱、芝麻酱、海鲜酱、四川郫县豆瓣酱、麻酱、湖南辣酱、咸虾酱、酸酱、沙茶酱、甜面酱一应俱全。
她脑子发懵,手足无措起来。该做些什么呢,刚才阿基师怎么教的?
招弟与她擦肩而过,见她一筹莫展的样子,便笑着将花生酱推向她面前,努努嘴,给她提示。
她想起俏江南有道茼蒿沾花生酱的冷盘,第一次吃时,颇为惊艳,便朝招弟感激一笑,招弟嘴角勾出一抹怪笑,扭着小蛮腰走了出去。
她立马剜了一勺子花生酱,如同捣糨糊一般捣了来,正捣得欢,一只滚烫的大铁勺猛的敲向她的手背,只听“嘶”的一声,又“哇”的一声,瓷碗落下,散了满地。
木璃如红眼的小兔子,痛得直跳脚。
阿基师见状,连忙拉着她的手浸在水池内的冰水中。跺着脚的木璃转头怒目瞪着掌勺的红案季伯,季伯满不在乎她,连鄙视的眼神都稀于给她,只是对阿基师解释道:“全戚家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知道,二公子吃不得和花生有关的东西,她却要拌花生酱,这不是分明要害二公子么。”
木璃很气,想当初,唐家大宅内的小丫头们各个天真浪漫,心地善良淳朴,哪受过这些阴谋诡计。仔细想想,她更气自己,她应该张嘴问一问阿基师的,而不是想当然行事。瞧,又中了别人的阴招了吧。这简直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别说居安思危了,她一直处于高度危险中,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傻,不断地带着羞耻和恐惧而活,然后越加愚蠢,这一点也不像她。
阿基师谁也没责备,只是熟稔地帮她处理手上的烫伤,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言近旨远道:“人生,就像扔到大酱缸一样,弄得七滋八味,才叫精彩。”
木璃默默审视阿基师,这位已近古稀的老人,他切菜时,犹如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侠客,他操起油锅炒菜的时候,犹如满堂花醉三千客的豪杰,他料理出来的菜道道精湛,他是存于朗朗乾坤中的一道浩然正气。
阿基师说的这句话比得上千言万语的宽慰,她很是受用的点点头,重新站回料理台前,嗅了嗅鼻子,这次她从头开始,一项项,一条条地讨教于阿基师,掌握戚家全家人的喜好和禁忌后将茼蒿洗净,再用芝麻酱取代花生酱,滴了几滴香油,淋在郁郁葱葱的茼蒿上,最后摆了个漂亮的盘型,阿基师试尝后很是满意,招来传菜的,端了出去。
是夜,清理完了厨房的木璃如往常一般,想到书房借几本书来看看。戚公馆比唐家老宅气派,特别是大门口那盏水晶吊灯,不知恍瞎了多少升斗小民的狗眼。可平心而论,戚家书房比不上唐家的,书架上大多是些工具书和专业书,少有野史、小说、连环画之类的书。她需花老大力气才能寻到本差不多入眼的书。
记不得多少次,当木璃鬼祟地走到书房门口,大公子仍在里面提笔认真的审阅一些文件和资料。
今晚亦如故,青书黄卷,秉灯烛。
戚大公子一定不知道,当一个男人全神贯注地做某事时,他是最帅的。他也一定不知道,木璃会躲在墙角借着他的灯光,翘起扎着纱布的手,看一眼窃来的书,再看一眼他,还感叹:书非借不能读也,君无颜不可赏也。
这夜,楼下美酒佳人,喧喧嚷嚷,楼上一派宁静,佳人如斯,书胜琼浆。
舞会开到凌晨,书海悠游一番的木璃回到房门口,兴许是累极了反而失眠,凤英和招弟还未入睡,正在讲话。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木璃不由躲在窗格下,暗暗偷听。
“木璃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睡?”声音清清脆脆的,这是凤英。
声音酥嗲的招弟,嘲笑道:“八成又犯花痴,偷看大公子去了。”
木璃自嘲地点头。
凤英道:“别这么说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家家,被人听了落了口舌就不好了。”
招弟冷哼道:“什么姑娘家家,她就是个破了相的鸡,脱光了躺在大马路上,敞开大腿都没人会上。”
凤英又问:“什么鸡?”
招弟答:“她以为咱们不知道,徐妈暗地里和季伯聊天时,我听到的,她以前是柳巷里出来的,说得好时髦点,叫交际花,其实就是个洋婊/子。”
话说到此处,再往下听,也没什么意思。木璃重重推开房门,凤英立即掀被而起,迎了上去,虚笑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心累到一定的程度,连生气和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木璃虚虚地点头,不再吱声。一时相对两无言。
这种沉默尴尬的气氛没维持多久,便被一声歇斯底里的叫骂打破。
“老娘不想活了,一起死了算了……”这分明是二少奶奶的声音。
招弟一惊,连忙披衣起来,奔出门外。
木璃本就毫无睡意,这会子也饶有兴趣地跟了出去。
此刻戚家可比刚才的舞会有意思多了。
一身酒气的二少奶奶,见物便是又掷又摔又砸,见人便是又挠又抓又撕,从二楼横冲直撞而下,嘴里一个劲地喊着要寻死,连上来扶她的招弟也被踹了一脚,倒地不起。
楼梯口的二公子羞中带气,气中带怒,最后索性拔出□□手枪,怒不可测道:“喝了几坨洋骚尿,犯了浑,闹得人尽可知,我杀了你这个泼皮破烂货!”
二少奶奶面露怯色,嘴里仍不饶人直骂咧。
看这光景,隐于墙角的木璃便知,这是出小夫妻吵架的好戏。正等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时,忽听一声威严的喝声响起:“统统给我住手!老爷才去赴唐家喜宴,你们就这般不成体统了!”
一众鸦雀无声,唯有招弟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冲到二少奶奶身边。二少奶奶缓过劲来,用力搡开身边的招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二姨奶奶,我不想活了,二公子偷人,还要杀我,我不活了!”
招弟踉跄一下也坐倒在地上。
二姨奶奶端庄地踱到她的身旁,毫无忖夺,上来便恨恨地扇了她两耳刮子,方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两腮红肿的二少奶奶再不敢大作,憋着嘴嚅嗫道:“你们都欺负我,我告诉我……”
二姨奶奶瞪了她一眼,那目光鞭在她的身上,让她无力抵抗,终是把话吞了下去,做低俯小地听命于她。
可戚家二公子不懂见好就收,他红着眼,持枪追了上来,铁了心地要杀了二少奶奶。二姨奶奶一声怒喝:“逆子!”将他的手枪夺了过来,大骂道:“给我跪下来。”
“姨奶奶,您别拦着我,今天我定要毙了这个小娼妇。”二公子仍腆着脸涎言涎语,二姨奶奶狠劲朝他脚膝盖猛踢两下,他一个趔趄跌在地上,才赌气闭嘴不语。
半晌过后,顺了气的二姨奶奶复问二少奶奶道:“徽音,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徽音气急败坏道:“今个儿,我娘家来人,白日里陪着他们到上海滩四处压压马路。晚上等家人走后,自觉忽略二公子,便亲手整理他的衣物,谁知却理出件女人家的肚兜。我本未疑他,只是随口问问,谁知他竟然动手打人。”徽音越说越伤心,从怀里掏出热乎的肚兜奉给徐妈,又捂脸哭了起来。
徐妈仔细摸了摸布料,附耳于而姨奶奶道:“这是上等的绢布,上回老爷从扬州带回的料子,少爷小姐们嫌料子粗,便赏给丫头,由于只有一匹布料,每个下人分到的有限,她们便做了贴己的物件。”
二姨奶奶寒着脸,吆喝徐妈道:“去,把府上分到布料做了肚兜的女人都叫到这儿来。”
徐妈领命,不一会儿,四个豆蔻年华的小女仆一字排开,木璃引颈而望,凤英和招弟惶恐地立于中央,两头分别是伺候四公子的海棠和二姨奶奶房里的红豆。
她们皆恭恭敬敬地站在堂上,二姨奶奶手捻着肚兜,在她们面前慢悠悠踱过去,逐字逐句,清楚道:“哪个没脸的淫/妇,留下这污秽之物,还不从实招来,否侧休怪我不给情面。”
四个个女子皆瑟瑟发抖,齐声道:“奴婢不知。”
二姨奶奶又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缓缓道:“很有骨气,义气么。那好,”她眼峰转阴历,续道:“徐妈,将这四个不要脸的狐媚子的家人都叫来,领她们出去。”
四个女子噗咚跪了下来,哭嚎着不愿离开,徐妈也冲进四位姑娘中,掐着其中一位女孩的耳朵,骂道:“海棠,你这个吃白食的小东西,还不快回了姨奶奶的话。”
海棠捂着耳朵哇哇直叫:“婶婶,我说我说。”
徐妈面上又急又气,想来,急的是这个唤海棠的女娃娃是她么弟的女儿,如今却要被连累逐出公馆,气的是这小娃娃不知好歹,没有轻重,明明可以自救,却硬嘴不言。
海棠咿咿呜呜道:“我们姐妹四个得了布一快去巷口李裁缝做了四件肚兜,谁知前两天拿出去晒时全被人偷了。本来气不过,但这么私密又不值钱的物件,委的不好告与人知,也就随它去了。没成想少奶奶竟在二公子那搜出一件来,少奶奶生性多疑,我自然不敢说的,怕是说了便像跳进苏州河越洗越脏。”
木璃看得正在兴头上,耳边却漾起低沉的笑声。偏头望去,身边多出个一身休闲白皮外套,浅灰竖间条纹衬衫配卡其色休闲裤的落拓少年,他口中叼着的前敌烟,淡淡飘出若有似无的烟草香,古铜色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衬衫口袋别着支派克钢笔,手中摆弄着莱卡相机,倚墙而立。
他笑完悠悠道:“这不是指控二哥是偷内衣贼吗?”
木璃呆呆地望着他,戚家的四公子,戚臣萍。
好半天,他才转过头来,朝她浅笑,笑容里携着一份让人忘却尘世的清闲,他问道:“这位姐姐,你说我二哥是应下来好,还是矢口否认好?”
这问题不那么好答,倘若二公子应了下来,便是龌龊小人,下流无耻之辈,倘若不应下来,便是与公馆内某位女仆有苟且之事。
四公子一直没说话,想是在等待她的回答。他态度语气温和,可木璃心中一颤,这些天她提心吊胆,瞻前顾后,却还是时常犯傻,被人玩弄于掌心之心,她该聪明起来了。静默了会,回道:“奴仆不知。”
四公子轻叹口气,木璃心中憋闷。抓奸大戏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两人就当彼此不存在般,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