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你曾给我一个世界》孤单Dwight

4、4

　　4
　　填志愿那天，江姗姗毫不犹豫地填了F大医学院。
　　她的成绩一向不错，高考时发挥尤其超常，成绩出来那天江亦凡似乎比她还要兴奋，当天就携了爱妻简澈驱车赶回家为她庆祝。
　　那天恰巧江爸爸和杨妈妈也在，家里突然热闹起来。
　　江爸爸在饭桌上大谈姗妞妞是个宝贝女儿，甚至连她翻来覆去的睡姿在他的眼中都成了特别的。江亦凡也乐得附和，直揭发了她从前“偷偷开着台灯在房间里熬夜看漫画书”、“在洗手间臭美地对着镜子没完没了地扮鬼脸”等等好几件事。简澈从来都是八卦派的拥护者，大夸其夸她带的班上出了个特别优秀的学生，不用猜也知道那个“特别优秀的学生”一定名叫徐志磊，那家伙明明大二刚刚结束，却利用暑假跑去医院见习，跑腿勤快，沟通能力一流，操作规范又漂亮，成了整个科室医生们的得意弟子。
　　江姗姗把脑袋搭在杨妈妈的肩膀上，嘴里嚼着刚从杨妈妈筷子下截来的一块烤肉，油滋滋的，香喷喷的。
　　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爸爸妈妈？
　　饭后，江爸爸去书房处理公务，杨妈妈同简澈去厨房洗碗，江姗姗被江亦凡拖到阳台上看星星。
　　“今天明明是阴天。”江姗姗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连月亮都看不见。
　　江亦凡毫不掩饰他的另有所图：“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徐志磊？”
　　江姗姗托着下巴半仰着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江亦凡，看了很久才开口：“是啊！”
　　“你还小。”他说得一本正经。
　　江姗姗“噗”地笑了：“哥，听说你写第一封情书给简澈姐的时候只有小学四年级？可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哦！”
　　果然引得江亦凡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过很快又恢复到他平常一本正经的样子。
　　江姗姗也突然认真起来，她接着说：“不过啊，哥，你才是我的初恋呐。”
　　“如果说爱上一个人，就会把他彻底地放进自己的世界里的话，我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你给的，那么，我该是爱你有多深呢？”
　　江亦凡想起刚刚把江姗姗带回家的那段日子，她每天抱着自己缩在卧房的角落看着窗外，有时会忘记吃饭忘记喝水，可是一见到有人就会重新变得生动起来。
　　他拎着她小心翼翼地去看心理医生，她乖巧地坐在躺椅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医生不断发问的嘴巴，一字一句认真而为地而回答。最终却是他再也忍耐不了，携着她逃也似的回到家。
　　他对她说了许多的“对不起”，对上她那副灵动而乖巧的大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如同被洗涤了一般澄澈。
　　后来，他每时每刻都把她带在身边，之后即便她开了学，他仍每天接送从不迟到。
　　渐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姗姗终于慢慢长大，脱离掉那个一动不动的影子，活泼开朗起来。
　　他看着她一天天地独立，可以自己完成作业、再不需要他的指导，有了属于自己的朋友群、偶尔也会煲很久的电话粥，有了自己的心事与小秘密、许多也再不会向他倾诉，她一天天地脱离他的庇护，终于健康地长大起来，却总教他觉得心里逐渐缺了一块。
　　他说：“其实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这一天。你说我曾给你一个世界，你又何尝不是给了我一个世界呢？”
　　他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要坚持住，待会儿还要接姗姗放学。”
　　他受不了那一次次的化疗，忍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心里那个声音时时都在响起：“别忘了还有姗姗呢，还有姗姗呢，要活下去。”
　　可是这些，他都从来没和姗姗说起过。
　　不过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给了江姗姗一个幸福的开端，往后的幸福只能由着她独自去追求、探索。她也给了他一个希望，即便哪一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存在过的这片时光，永远也不会消失。
　　江姗姗认真地伸出手摸上江亦凡有些瘦削的脸侧，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流进她的身体里。
　　“大学的志愿，我决定填报医科了……”
　　江亦凡觉得他也许一生都不会忘掉，那个夜里，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轻柔的抚摸，以及她坚定的声音。
　　“你不觉得么，医生，是最接近生命的职业呢……”
　　她说：“哥，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告别你了，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可是，你要记得来看我啊！”
　　她说：“我长大了，我喜欢徐志磊。如果他也喜欢我，我会和他一起、彼此牵着手好好活下去。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一个人、也会好好活下去。”
　　她说：“十年前，你用你的无微不至让我决定向我的爸爸妈妈告别，我告诉他们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会过得很好很好，我不能时时刻刻想着他们，因为我不能永远让自己活在过去里。现在，十年过去了，我才发现我不可能揪住你的一生，我生气你生病了却一直瞒着我，其实也并不是生气，是觉得委屈，凭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呢？可是那天晚上你装痛骗我，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心疼你而已。”
　　她说：“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个世界，是因为我们都活着，才有了希望。”
　　她说：“江亦凡，再见。”
　　楼下突然响起淡淡的吉他声，伴着夏末缠绵的风，伴着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有少年轻声的哼唱：“那年我们遇见了彼此，一无所知的我与一无所知的你……”
　　江姗姗探出脑袋，看见徐志磊抱着吉他坐在路灯下的花坛边。
　　他似乎也看到她自阳台投来的目光，唱到那句“可不可以用我的右手牵起你的左手”，他突然站起来跑到阳台下，丢下吉他，两只手在嘴前拢成一个小喇叭。
　　江姗姗听到他有些紧张的声音：“江姗姗，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她也学起他的样子，两只手在嘴前拢成一个小喇叭：“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啊！”
　　他说：“江姗姗，我喜欢你啊！”
　　她笑得一头栽倒在江亦凡的怀里，笑了一会儿，又探出阳台叫：“你说什么？我还是没有听见啊！”
　　楼下的少年锲而不舍：“江姗姗，我爱你！”
　　“我要和你一同上大学，我要握着你的手走以后的每一步，我要我所有的幸福都有你的见证，我要你所有的生活都有我参与的资格……”
　　那些话在风里回荡，最后被从天而降的一本硬壳大书打断，三楼书房里的江爸爸终于爆发，扒着窗户大吼：“臭小子，居然敢调戏我闺女！”
　　徐志磊抱着脑袋躲过那本大书的时候，听见二楼阳台那个清脆的声音说：“好呀！”
　　那个夏天，突然就不再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