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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命里克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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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剑泓一入饭厅,看见的就是两个面前各有一大堆饭菜,但还是死死盯住对方面前那堆,打得惊天地泣鬼神的饿死鬼,其实就他们的饭量顶多吃两成而已。
竟然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干上!岚剑泓向皇甫投去了疑似鄙夷的眼神。
眼光再扫到缩在墙角的两位——月无华耸耸肩,表示他们纯属观众,不参与事件发展。
岚剑泓的出场使场内战况急转直下。薛祺一见靠山来了,立刻化悲愤为力量,趁皇甫分神之际以千军易辟的气势横扫八荒,一下子揽去了皇甫半壁江山。
皇甫从岚剑泓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竟然只剩下最初夺过来的姜葱豉汁鸡,大哄一声,怒发冲冠之下神志不清……或者原形毕露——朝着豉汁鸡噗噗噗噗噗的喷口水,然后朝着岚剑泓——不是薛祺——挤眉弄眼:怎么样,能拿我怎么着?
……
沉默在诺大的饭厅中蔓延。
华从清嘴角的一粒饭粒啪挞掉到碗里。
……
大家看见先是皇甫就着挤眉弄眼叉腰踩凳的姿势僵硬在那里,然后一抹红晕出现在他的双颊,然后红晕扩大,蔓延到鬓角、耳朵、脖子、脖子往下……再看见他慢慢的坐下,低头,一动不动……
皇甫在想: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吃鸡。
皇甫在想:其实跟他抢的只是薛祺。
皇甫还在想:其实他已经二十有五了。
那为什么还会得意忘形到……作出这种事!?
……
“咳!咳!哈啊!各位不要客气,尽管入座,尽管入座!”一直跟在岚剑泓身旁的青衣人很合时的打破沉默。华从清。月无华。薛祺,就连岚剑泓都不禁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主人有令,焉有不从?
月无华和华从清在脸上堆出笑容——不管是否虚假,总归这个表情是最恰当的——走出观众席,恭顺入座。
各自入座后,青衣人自我介绍:“老夫沈齐语,今日难得各位江湖俊杰上门,真使寒舍蓬荜生辉!甚幸、甚幸!”
“沈先生太客气!沈先生慷慨仗义,交游广益,可比孟尝。先生之名誉遍江湖,吾等敬慕已久,惜缘悭一面。今日托岚兄之福,才得以拜见先生。实乃吾等之幸才真!”
会说这种话的人是谁?竟然不是擅长场面话的华从清,而是进府之前还不知沈齐语是何物的月无华!怎么他只听华从请简要说明几句就能蹦出这么多狗血淋头的恭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齐语被月无华一席话说的心头阵阵舒畅,对月无华的印象大大好转。心下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
“哈哈。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而已。阁下就是月公子吧。听说公子此番上京是秋闱应试。依老夫所看公子聪慧过人,定能荣锦而归。”这话说得贴人肺腑啊。金榜题名不定有权又势,但荣锦而归非但金榜题名,还一定官袍加身。
“承您贵言!承您贵言!”月无华乐不支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情大好之下顺道介绍他的“好友”。
“这是华从清,薛祺,他俩都是华山派的得意弟子。”再顺道指指那个已经把自己的存在感变为虚无的某人,可有可无地说道:“皇甫晋少。”
我们不会自己说吗?华从清和薛祺白了月无华一眼,不过在他脸皮三尺之外弹开了
沈齐语哦哦了两声,皆表示赞赏。再哦了一声特别大的,意义不明,只见得皇甫的头更低,好像脖子折了一样。
岚剑泓从头到尾在看着皇甫,所幸皇甫一直沉浸在自我厌恶中没有察觉。
一番寒暑冷热之后,该干正事了。
沈齐语绝对是个合格的东道主,热情洋溢,一时口直心快的冲口而出:“各位来尝一下镇江的地道美食。鄙府的厨子是告老的御厨,拿手的就是浙菜,尤其是这味……”直到看见其他人奇异的表情忽然醒悟起来眼前的镇江地道美食经过方才一番争夺以及……已经面目全非了。
警觉失言,但又不能不说下去的沈齐语发现自己正面临人生少见的疑难问题。
某种人的不可或缺此时无比恰当的彰显出来。
“对了,沈先生。方才路过一院,在下从月门窥得院里柳绦千裁,荷叶叠翠,不知是贵府的什么宝地?”月无华好奇心十足道。
“啊?啊!那正是叠翠院。院里有荷池一个,此时荷花竞放,美不胜收。”沈齐语一拍大腿,灵机一触:“不如移驾叠翠院,品尝美食之际兼赏荷花之美。如何?”
“妙哉。如此风雅,不愧是沈先生。”月无华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
一唱一和,既解了沈齐语的窘况又解了各人的尴尬。
大家从善如流,欣然而往——地方是新的,饭菜自然是新的!
不一会儿,原来熙熙攘攘的饭厅空空荡荡,一个人都……还有。
空荡荡的大厅中冷风穿堂而过,一个人的身影分外孤单,好像被遗弃的孩子一样,那么无助,那么萧索。
陷入自我厌恶中不可自拔的皇甫宁愿陷入地底中长埋不起。
都多大的人了,还做这种三岁孩童的行径,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而且……还是因为那个人……真想敲死自己!
大家都走了?走了好,不用丢脸。
身边传来微响,皇甫也不动,只是目光从自己的鞋面上移到旁侧的地上。
一双黑色的鞋面。
很朴素,只用黑麻布缝成,一吊钱就有一双。跟自己的有云泥之别。
不用看皇甫也知道是谁。
现在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劳你费心,不用等我。”声音有气无力,实在是不想理会那个人。
任何人,面对一个向来倔强自尊的人难得的脆弱都会不由得心软,不论这个人之前如何恶劣。这是人发现自己原来是强者之后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来的对弱者的施舍。
不知岚剑泓是否也是这种心态,但此刻在皇甫面前,他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的声音就像初春的暖阳一样和煦。
“你就这么舍不得那只鸡吗?”
喀砰!有人听见自己脑袋里的某根东西断了。
“岚——剑——泓——”
远在叠翠院的人们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哄声,初听时不觉大声,不久便觉洪亮无比,且延绵不绝,足见其内劲之惊人。
沈齐语极是惊讶:“原来皇甫兄会佛门狮吼,莫不是少林弟子!?但他又蓄发,这是何解?”
“来来,在下解释予先生听……”
……
气喘吁吁,吁吁喘气。
皇甫收回二十九道扇骨的公子扇,理理衣装,恢复翩翩公子。呼了美婢引路,潇洒风流地走向叠翠院。
寄人篱下,却无一丝一毫自觉。不到一刻钟,就把人家好好的一个饭厅砸得稀烂。不过这个问题交由岚剑泓去头痛,皆因此人引狼入室,罪大恶极!
想到这个就心旷神怡,心花怒放,不仅脚下生风,还有兴致调戏美婢。
罪大恶极之人片刻从后赶上,挥退美婢。美婢竟也听话,乖乖退下。
皇甫自然极是不爽,但又不能咬他,咬也咬不到,只好又咬自己的牙。
旧恨加新仇,皇甫对与这个人独处感到非常别扭。
饭厅与叠翠院由一条长廊连接。此时脚下的长廊架于一条小渠上,渠底青藓铺就,绿油油的水从廊下淌出,蜿蜒几尺又隐入枝叶繁森的一丛花木中。
虽非天然而成,但如此雅致自然,让人觉得分外可爱。
出奇的,心情不经不觉平静下来。
细细思量,方才岚剑泓回头撩拨自己的动机很可疑。
莫不是不忍自己一人郁闷?
……真是天下第一笑话!
肯定是留下来看他笑话的!
虽是这么想着,还是偷偷看了岚剑红一眼。一看之下又觉得此人别有所图,否则哪来的功夫搭理自己,那夜在西汕的小客栈里的纯属意外,可归类为男人一时遭遇情人的冷屁股之后的逢场作戏。
自己也是男人,对这种情况可以予以理解和一定程度的支持。
没错!就是这样!
真是到处鸟语花香啊!
“这么个好地方,将来回去之后一定要照着摆一个。”皇甫一边到处抚花摸柳一边不经意的向着敌人描述心中美好的愿景。
岚剑泓闻言挑眉。
“你喜欢这里?”
“当然!”像你这种黑里来暗里去的物种哪能理解这种美好的感觉。
“……”
“吱吱咕咕说什么?是男人就大声点!”
“我说谢谢你。”岚剑泓轻描淡写的说。
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巨石投湖,让从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皇甫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
“也没什么。用不着说这些话。”说着竟有点扭拧。好久没人向他道谢了,真是不习惯。
“不!要的。”岚剑泓竟意外的坚持。
“那你要谢就谢吧。不过……”皇甫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没做过可以让这个冷面剑客感谢的事。“你谢我什么?”
“小祺,薛祺,我好久没看他那样有生气。都是你的功劳。”
这么说着的岚剑泓,眼神慢慢漾起异样的波纹,有点朦胧的、有点轻柔的……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没有什么变化,但皇甫知道……
皇甫多么熟悉这种眼神,他也曾经看过……
“不谢。举手之劳而已。”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干干的,涩涩的,是想起了往事的缘故么?
“那以后有劳皇甫公子经常开解他。”
“那是自然。”皇甫拍拍胸脯,不过拍得有点儿痛……
“感激不尽。”
皇甫笑笑,算是领受了。
不一会儿叠翠院里笑语晏晏,热闹腾腾。
席间皇甫极力挽回受损的形象,舌粲莲花大放异彩,让人刮目相看。
席间岚剑泓挟了一块鸡肉到皇甫碗里,引发满桌碗碟暴动数个回合。
席间薛祺以与皇甫同桌进餐为生平一大耻辱为由死活不动箸,引发与皇甫的又一场大战。基于主人在席,降级为唇枪舌战。
席间华从清发了一句牢骚,引发皇甫意图使用暴力把西汕镇客栈的干粮塞进华从清嘴里。
席间月无华把主人家重点推荐的美食都扫进自己的血盆大口。
席间沈齐语冷汗热汗淋漓而下,磨破嘴皮子无数。
……诸等小事无足挂齿,一顿饭吃得宾主俱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