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女人》漾山

3、我原谅你

　　外面下了瓢泼大雨，雨水顺着窗户噼噼啪啪作响。外面的世界被雨水模糊，一切都看不清晰了。

　　老旧的立地钟啪嗒啪嗒地响，凌晨一点。伟达到了什么地方去？已经这么晚，他会不会已经回他自己家去了？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我拨他的手机，那个机械的声音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再也坐不住。我找到雨伞，我要出去找他。

　　门却开了，伟达站在门口，像刚从水池里走出来，浑身滴着水，我看见他苍白的面色，深深凹陷的眼睛，我不自觉咬紧唇角，低低道，“你去了哪儿？我正要去找……”

　　话没有说完，我被那双固执的臂膀一把紧紧拥住，他潮湿的身体连带着雨水渗透进我的衣衫里，他紧紧抱住我，勒得我快要无法喘息。我知道，我是爱他的，他抱着我的时候，我那颗愧疚的心快要溶解在他的怀抱里。

　　“伟达，”我带着颤抖的声音轻轻唤他。他的手指按在我嘴唇上，“别说话，凌霄，什么都别说。”他很快把头压下来，狠狠地吻我，吻到我双唇发痛。在一个个绵长的热吻的间隙里，他含糊不清地，一遍一遍地说，“我原谅你，凌霄，我原谅你。”

　　我的心猛然被刺痛了。我用尽力气推他，但无法挣脱，那句“我原谅你”并非救赎，像一根针，正中靶心地掷中了我。我几次要挣扎、争辩，那无边无际的苦水吞没了我。我无从争辩。我也只好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什么也没有变过。我仍然是爱他的，这一句并不是假话。

　　我希望找一个工作，这样负担会轻很多，我不能总要靠伟达四处背债来给哥哥治病。欠他的钱，我也总有一天是要还给他的。

　　这一天我们请伟达的几个朋友在一间大排档里吃饭，伟达举起酒杯道，“在座各位，不是我的老同学就是我的好朋友，现在我和凌霄正处在逆境当中，感谢你们伸出援手，以后一定涌泉相报！”我听他这样说，感动得眼泪直接掉到杯子里，我还和他计较什么？他既不是我的血亲，又不是我的丈夫，换作别人，一定早早逃脱免受负累，而伟达却留下来与我承担一切。我到哪里去找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我轻轻啜泣，伟达红了眼眶。我们像相依偎的落难的同林鸟，固执地不肯各奔东西。席间大家都红了眼眶，伟达有个学妹哭得格外凶，她对着伟达说，“你这样辛苦值得吗？”我看她的眼神便明白，她心里有他，她真正爱他才会心疼他。

　　伟达的几个大学同学打圆场说，“凌霄别介意，薇薇心是好的，就是今天喝多了。”

　　我怎么会介意呢？我同样觉得伟达不值，是我亏欠了他的。

　　临走的时候，大周叫住伟达，“凌霄最近是不是急着找工作？”我连连地点头。大周道，“我今天遇到个客户是做传媒策划的，他们公司好像在招平面模特儿。”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不妙，手心里慢慢渗出了汗来。我听见伟达说，“平面模特儿？凌霄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不太对口吧。”大周笑着说，“你也太死脑筋了，现在哪有什么专业对口不对口，他们公司急着找人，凌霄长得不错，试一试也是个机会。”

　　不会的，不会的，世界太大了，这是不可能的。那个梦靥不可能又重新回到我的世界里来的。

　　“我这里有他一张名片，”大周热情地递给伟达。我看见上面有烫金的大字，书写着头衔：金凯传媒公司总策划方济舟

　　我头脑里一片晕眩。它不该再出现的！

　　回去的路上，伟达发觉出我神情异状，“怎么脸色不好？”我默默摇头，伟达握住我冰冷的双手，“不想去工作也没有关系，有我养你！当模特儿确实不太适合你，太累了，还要人前强颜欢笑卖弄风情……”我说，“不是这样的。”

　　“那么……”伟达不解地看住我。我张张嘴，又在他的凝视中沉默。

　　渐渐地，他的脸色也开始苍白起来。他猜到了！我捧住脸止不住呜咽，眼泪又从指缝里落出来，伟达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说，“没关系，凌霄，我原谅你，我是爱你的……”

　　我浑身的神经又开始像针扎般刺痛。

　　心安有一天来看我。我与她约在一间咖啡馆见面，我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变了。可是，她变在哪儿呢？我说不出来。她打扮得入时，只是太夸张了，全身像是个名牌堆砌的展览品。她带着满足的神态在我对面坐下来，“我不用再去‘雪莉’上班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为她高兴，“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心安满足地仰起头来微笑，“我不用工作了！”我一愣，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我重新上上下下打量她，才知道她这一身的奢侈品从哪而来，我半张着嘴，想劝她，又无从劝起，我保持着呆滞的神态，好半天只有一句长叹，“要是我们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多好！”那时候的心安不爱慕虚荣，也不贪图富贵，最大的心愿是每天有男孩子请她吃冰淇淋。而那时的我，也是一样无忧无虑的。

　　“凌霄，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开始堕落？”她自言自语地摇摇头，“你活得太古板了，所以太累了！只要结果是幸福的，手段和途径重要吗？我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生活得优越幸福，有一个人愿意挑起我生活的重担，愿意供我吃穿，让我过上我梦寐以求的好日子，这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要拒绝？”

　　我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心安，你怎么能这样想！他——那个人，是什么人？结婚了吗？有孩子有家吗？他和你在一起，以后不愿意离婚，又不娶你怎么办？”

　　心安笑一笑道，“那关我什么事。即使他单身，也不会跟我结婚。凌霄，你不明白吗？我并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唯一对他有价值的是这具身体，”心安指着自己的胸口，叹着气再一次对我笑，“我还年轻，考虑以后的日子还太早。钱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我要开口说话，心安摇着头制止我。她自手提包内取出一只信封给我，“这里面是两万块钱，去给哥哥治病吧。”我吓了一跳，“两万？”陡然提高的声音足以令咖啡厅里的客人侧目。心安带着满足的语气说，“他很有钱，对我很大方的……总之，你拿着吧。”

　　我叹一口气，本来是说什么也不肯要的。但是哥哥的脸在脑海中浮现，我不能不接受心安的帮助。我写了张欠条给她，我说，“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心安耸耸肩膀，“跟我不用这样吧。以前爸爸还没出来的时候，妈妈又跟着人跑了，我经常到你们家去住，哥哥总会给我做早饭的。”心安的中学时期过得很艰难，她跟着我管我哥哥叫哥哥。提起往事，都有点感慨。

　　走的时候，我和心安并肩出去，心安说要载我一程。她打了个电话，不久后一辆保时捷便恭敬地停在门口，“心安小姐，您要去哪里？”司机问。心安转脸问我，“凌霄，先送你。你到哪儿去？”“我想先回一趟家，再去医院，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心安说，“有什么方便不方便。”

　　她吩咐司机先送我回家。

　　我拿着心安给我的两万块钱，像攥着哥哥的生命，一路小跑上楼开门，伟达在我家里，站在窗口。“你回来了？”他没有转过身看我，我不以为意，我走到厨房，拿早上给哥哥炖好的汤，“伟达，你猜我今天和谁见面，我去见了心安……”

　　伟达竟一声冷笑，他面对面看着我，脸色阴沉沉的。他手里举着的正是那个心安给我的信封，“凌霄，你还要骗我么？那个在酒吧打工的心安？你不要告诉我她有这么阔绰，能大把大把地撒钞票，能用保时捷接送你！”

　　我张口结舌，“你这是什么意思？”

　　伟达浑身颤抖着，面孔涨得通红，“凌霄，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原谅你！”

　　我已被莫须有的罪名击得如遭雷劈，这句话却又雪上加霜，我忍耐依旧，终于爆发出来，“原谅？我有什么地方要你原谅？你一直以来都觉得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是我有意的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在我受到伤害以后还要取得你的‘原谅’？！”我无法说下去，强忍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你和他上了床又收了他的钱，还可以嚷着你没有错？那么，全天下的妓女都可以叫嚣着她们光明正大了是么？”

　　他、他怎么知道那一万块钱的事？我脸色一下子惨白，两腿不住地摇晃。这太过分了，这实在……太过分了！他居然对我讲出这样的话来！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你再不是从前的凌霄！”大门在远处砰地一声沉重得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