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望竹漂泊

11、第十一章

　　再次幽幽转醒，我又模糊了自己身在何处。
　　“还是那么狼狈啊，伊默。”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翻身坐起，澎湃的怒火和恨意瞬间席卷了我的理智。
　　这个每夜都会在我梦中响起的声音，这张每夜都会在我梦中出现的脸蛋，现在，她就在我眼前。我的两眼变得血红，呼吸异常沉重，跳下床就要扑向这个恶魔一样的女人，但刚走几步腿下就一软，跪倒在地面。我咬着牙站起身，又往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伊默，就这么想杀我吗？”她看我的眼光依旧含情，但却再也无法打动我，这个披着人皮的蛇蝎女人！
　　“你不回答，那就是默认了。”普关月站起身，朝我走来，“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杀吧。”
　　看着她闭上的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精致的鼻子，鲜红似血的嘴唇，我伸出的双手居然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我在心底狠狠的咒骂了自己，狠下心死死的勒住她的脖子。在触到她身体的时刻我不禁颤抖了一下，心脏也不受控制的狂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紧皱的眉头和渐渐发紫的脸色，让我心里说不出的疼痛快慰。突然，有人重重的从背后踢了我一脚，我闷哼一声放开关月和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小姐，您没事吧？”雅各布紧张的扶起咳嗽不断的关月，接着凶狠的瞪了我一眼，“我要把你撕碎！”
　　“别，”关月一边咳嗽一边拉住雅各布，“把我扶到椅子上。”
　　地面猛地颠了一下，让刚站起的我一个不稳摔了回去。原来我在一艘船上，我暗想。糟了！其他人呢？我惊疑不定的望着坐在椅子上打量我的普关月。
　　“终于想起你的同伴了？”她挑了挑眉轻笑到，“真是没良心啊，一见到我就把什么事都忘记了呢。”
　　我喘着气冷冷的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从见面到现在就没说过话吧，几天不见，哑巴了不成？”
　　“他们在哪里。”
　　见我终于开口，她似乎很高兴，脸上还出现了让我看不懂的红晕，“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声音和你本人一样迷人。”
　　我的脸色沉了下去，看着她的目光越发阴冷，“他们在那里。”
　　普关月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不放。她赤裸裸的目光让我出奇的愤怒。我站起身朝她走去。
　　“我劝你停下，再往前，雅各布就要对你出手了，我可拦不下他。”她咯咯的笑着，“如果你死了，就没人能把种子带回亚尼巴了，他们会在绝望中崩溃的哦。”
　　“卑鄙。”
　　“我卑鄙？或许吧。”她的笑意更浓，“我不过杀了你认识不久的两个朋友，你就已经如此仇视我。如果是你的先祖也被人这样逼死，你的仇恨是不是要无限放大好几倍了呢？”
　　“闭嘴！这根本是两码事！”我大声喝止普关月的话语，但内心深处却为她的话起了涟漪，尽管只是很小的涟漪，却依旧让我乱了方寸。
　　“你真的认为是我杀了那两个人吗？杀了他们的是亚尼巴人！是他们的愚昧和无知！你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吧，如果不是他们受到排挤，又怎么会往禁地跑。说的再远一些，如果不是亚尼巴人的卑鄙无耻，他们又怎么会先后成为祭品，被送到海里？你也是有不满的吧，你和那些亚尼巴人有什么区别呢，愤怒让你们失去理智，然后将所有责任都推卸给一个人承担。”她说完轻蔑的看了我一眼。
　　我的呼吸乱了节奏，普关月的每一句话都敲击在我深埋在心底的念头上，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却让我觉得可笑之至，也无法认同，我的脸上涌起阵阵潮红，激动的大声说：“你这个一切灾难的主谋，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如果不是你断了亚尼巴人的生路，又怎么会发生之后的惨剧？你没有资格！”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般大笑起来，“我？我没有资格？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去审判亚尼巴人？”她突然解开了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我急忙回过头去，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涨红的脸颊，“这身上道道的伤痕，都是败亚尼巴人所赐！”她用无限阴冷的声音缓缓地说。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重新寄好了衣扣。
　　“你看够了吗？”不知何时，她又收敛起阴狠的一面，调皮的对我说道。
　　这具满身刀疤和鞭伤的身体让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震怒的情绪中也渐生出一丝怜悯。我沉默了很久，凝视着她光鲜完美的外表，缓缓开口道，“即便真是如此，你还是不值得被原谅，再悲惨的遭遇也不能成为泯灭良心的理由。”
　　“我没打算让你原谅我。也不会为了所谓的良心而放弃仇恨。”
　　“你这样做，就不怕被神灵降罪吗？”
　　“神灵？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关月满面嘲讽之色，“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能主宰人的只有人。即便有神，也只是一个站在世俗外的旁观者而已。他既不会庇护人类，也不会像你所说的降罪于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普关月，“如你所言，那世上一切罪恶都是不被惩戒的，一切善行都是不被佑护的？”
　　“不错。”关月的眼神突然变得冷酷起来，“所谓的神罚，所谓的惩恶扬善，只是无能者在劣势时给自己的慰藉，掌权者用来安抚弱势民众的童话罢了。”
　　我深深震撼于关月疯狂而又歇斯底里的言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就像一个虔诚的布道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流氓恶棍同语一样，我真切的感受自己根本无法与普关月沟通。我们两人的信仰和信念根本就像冰与火般互相排斥，水与油般无法相溶，日与月般难以相遇。我突然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甚至于连原先对她莫名的心动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就是一个疯女人，当时盘旋在我脑海中的只有这句话。
　　“你一定是觉得不可理喻了？”普关月轻笑着捂住红唇，原本该令我神魂颠倒的娇媚此刻仿佛失去了吸引力，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这个彻底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女人。
　　普关月似乎发现了我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悯，她原本较好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无比，但也只是片刻，我又在她眼睛里读出了藐视，是对愚昧和无知的不屑和俯视。我心里五味参杂，索性别过头不再与她对视。
　　“伊默，你知道究竟是什么主宰了芸芸众生？”
　　我没理会她，任由她自言自语。
　　“主宰我们的，即不是你们这些信徒眼中的命运，也不是神的指引。而是欲望啊。”普关月一下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是强者的欲望主宰了弱者的命运。一丝善念，众生均得福祉，一丝恶念，众生均受累及。你的神不也是欲望的奴隶嘛，他高兴时可以风调雨顺使大地丰收，恶人也受宜。他震怒时可以山本地裂洪灾不断，善人也受累。如果神真的是善良，仁慈而正义的，那又怎么会如此的不分青红皂白，将善恶一并处置。伊默，你有没有想过，究竟神为我们做了什么？你身边的人，真的是善有善终，恶有恶报吗？”
　　我猛地抬起头，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映入我暴怒的眼中，我的双手不能控制的打着颤，“普关月，禽兽尚知廉耻，请你闭嘴。”
　　“你又起杀意了，如果给你一把刀，你立刻能捅进我的左胸。伊默，现在的你的欲望，就是掠夺一个人的生命罢了。而我不过是将和你相同的欲望延长几年，就因为你起杀念的时间比我短，你就因此判断我是所谓的恶，而你就是善了吗？真是可笑啊。”
　　“你才是可笑的那一方，自以为是的让我作呕，烦请你不要拿我同你相提并论，我高攀不起。”
　　“不，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那种拥有强烈欲望的人。”我冷笑一声并不言语，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只不过我的欲望起源于对人世的憎恶，随之而来的就是想方设法的渎神。而你的欲望起源于对神的崇拜，你的崇拜也已经到达了极端的地步，所以才甘愿作出那么多牺牲自己保全他人的举动，活祭也好，出海也罢，明明都是必死的局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索性不再说话。
　　突然，她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她身后的雅各布立刻紧张了起来，却没阻止她的行动。
　　“伊默啊，”她幽幽的说着，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深沉和思索，“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至诚的善，至纯的信仰。你越是虔诚，我就越想毁了你。”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她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