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望竹漂泊

10、第十章

　　这几天里，魏尔组织族人将商船里里外外摸了个遍，除了找出些被浸湿的衣物和粮食外，并没有什么发现。
　　“总之，这只是一艘弃船而已。”魏尔沉着脸总结道。
　　“那可未必。”我指了指商船，“船舱内的木板浸湿的情况并不严重，把木板拆卸下来，再用绳子绑紧，说不定可以勉强做成木筏，帆的话，就用兽筋把兽皮缝在一起，应该也可以充个数。”
　　魏尔的眼睛一亮，但随即犹豫了起来，“我们的绳子都是用树皮和筋捻起来的，它根本经不起风雨。”
　　“用这个吧，把木板钉在一起。”萨米尔走到我们面前，将脖子上的兽牙项链交到魏尔手中。

　　三天后，木筏竣工。
　　“不行。这样根本出不了海，一定会沉的。”魏尔摇着头，满脸失望之色。
　　“如果不遇上风浪，就可以安全到达目的地。”
　　“这根本不可能！你知道……”魏尔一愣，停顿了几秒钟，转而不解的看着我，“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如此打算的，你想坐着这样的木筏出海？”
　　“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对着魏尔阴晴不定的脸色反问道。
　　他沉默了许久。
　　“明天，我会让部落里最强壮的四个勇士陪你一起出海。”
　　“不需要，如果不遇上风浪，我一个人已足够。反之，人再多也只是白白送命。”
　　“你以为我在坚持什么？”我在魏尔始终果敢的脸上第一次发现了哀伤，“我只是让他们尽一份原本就该由他们自己完成的职责而已。换句话说，你可以选择留下。我可以担保，如果厄运真的降临在亚尼巴，你将是最后一个被饿死的人。”
　　“感谢你的善意，魏尔。”我抬起头，不让渐渐涌出的泪水滑落，“只不过，事到如今，我已无法再做到置身事外。”

　　出海大约近三个小时了，至今风平浪静。我们只要一直往西，一天后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亚马罗。
　　此刻木筏上除了我和四个亚尼巴男人外，还装了足够维持三天的粮食和淡水，以及一些用来和亚马罗人交换种子和粮食用的工具、兽皮。
　　“伊默小姐，您真的是神派来拯救亚尼巴的吗？”一个相貌英俊的大男孩儿突然打破沉默，他青涩的语调和天真的表情让我产生了一丝罪恶感。
　　在出海之前，四个亚尼巴男人中有魏须的名额，但我已经无法容忍熟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告诉萨米尔，魏姚在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魏须。”于是，眼前这个男孩儿就代替魏须上了船。
　　“当然了，亚尼巴一定会没事的，大家都在等待我们取回希望的种子，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是我们的责任。”
　　“是！我一定会做到的，妹妹她在看着我。”
　　“你……”我的心跳骤然加剧，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周围，“你叫什么名字？”
　　“萨迪尼。”男孩儿自豪的说起他的名字，嘴角露出一抹阳光的笑容。

　　伊言，他就是你的哥哥吗？我无声的转过头，背对着其他人望向远方。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一定要护佑他，还有其他人回到亚尼巴。
　　“不过是个□□的哥哥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说什么？！”萨迪尼闻言涨红了脸，怒视说话的男人，“不许你侮辱我妹妹！她是世界上最纯洁，最无私的人！”
　　“纯洁？无私？”那人听了萨迪尼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伪装成圣女的样子，其实一切都是她搞得鬼吧？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还有你妹妹，一家都是肮脏下贱的东西！”
　　“闭嘴！”萨迪尼怒极的冲上前去想要制止那个男人的话语，但在他动手之前，那个男人已经摔下了木筏。
　　“收回你刚才所说的话，并向萨米尔，伊言，萨迪尼他们道歉，我就拉你上来。”我脸色阴沉的对着在水里挣扎的男人说。
　　“你在干什么？！”
　　“这个疯子！”
　　另两人见状，一个朝我扑来，另一个伸手去拉水里的人。一个回合制服了朝我冲来的人，我忍着汹涌的怒意对着另一个说道，“如果你不想下去陪他，最好走远点。你也是。”
　　他们难以置信的呆望着我，面面相视后选择做到一边不再言语。
　　水里的人还在挣扎，每当他摸到竹筏时萨迪尼就用脚把他踢开，时间一长，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萨米尔已经把真相告诉大家了吧？”我冷眼环顾四周，大家都默不作声，萨迪尼的动作一滞，羞愤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选在这种时刻把尘封的往事告诉你们，难道你们不明白萨米尔的心情吗？你们不明白伊言站在海岸边等待被活祭时的心情吗？你们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赎罪吗？就算没有这些事，伊言和萨米尔也会在亚尼巴落难之时主动献出生命！你们以为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想想。就因为愤怒！恐惧！将一切因由推卸到他们身上，这样做有用吗？就能得到救赎吗？你们的行为，最终只能伤害到用心和血去爱着亚尼巴的人而已！”
　　我无法再往下说，泪水已经淹没了我的理智。看着在一边呜呜哭泣的萨迪尼，我在心里发誓，即使舍弃生命，也要保全这个男孩儿的性命。

　　暴风雨，终于来了！
　　在平安的度过了一天半后，在将近黎明的时刻，海上刮起了大风。
　　“坚持住！离亚马罗不远了！”我顶着狂风大喊。或许是亚尼巴的厄运终于得到了老天的怜悯，此刻刮得恰好是西风，木筏在海面上乘风破浪，飞速航行。我们五个紧紧的围住栏杆抱成一团，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那是种即将获得新生的狂喜和时刻面临着死亡的惊恐交杂在一起的情绪，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去体验。
　　“好家伙！那么大的浪头！”赛宾，即适才出言不逊的男人大叫到。
　　我们齐齐回头，面色变得苍白无比，躲不过去了！要死了吗？
　　“勇士们！亚尼巴永存于世！”赛宾突然颤着嗓子高声喊道。
　　“亚尼巴永存于世！”其他人紧跟着高喊。
　　话音刚落，巨浪便将我们齐齐淹没。我沉着气等待着这致命的一击。浪头打得我们头晕目眩，耳边是隆隆的响声。幸好我们之前有用绳子将五人一圈又一圈绑在一起，不然我们必定被打散。同生同死！这便是我们的想法。
　　我们在海里拼命的往上蹬踏，想要呼吸，就在将近窒息之时，又一个浪花将我们连同木筏送到了浪顶，露出水面的我们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畅快至极！但随即而来的坠落让我们齐齐失声尖叫起来。再被拍回海面的时候，木筏终于承受不住海浪的肆虐散了架，我们只能割断绳子抱住浮在海面上的栏杆。但那又如何！我们还活着！
　　风暴渐渐平息，我们漂浮在海面上，不知方向。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美妙的心情。
　　“哈哈哈哈，”赛宾滑稽的从水里露出光亮的脑袋，大声笑道，“歌唱吧！勇士们！大家一起歌唱吧！”

　　“我辈扬帆远航，共破外族武力。
　　我辈扬帆远航，魔鬼的阴谋亦难得逞！
　　每战必胜！让敌人饮尽黑曜石杯中的毒酒。
　　虽然我妻远隔重洋，我的悲伤亦会平息。
　　啊！我妻！我儿！
　　我极目远眺，一片水天相连。
　　我妻！我儿！
　　…………“

　　“已经游了那么久了还没看到岸，我们会不会游错方向了？”萨迪尼忧心忡忡的说。
　　“再往回游也来不及了，该死，我的小腿又抽筋了！”斯凡低声咒骂。斯凡就是那个被我制住的人。
　　“斯凡，”梅森气喘吁吁的说，“你到木头上休息一下吧，我们扶着木头，不让它翻转。”
　　“不，你的样子比我更累，你上去吧。”斯凡咬牙拒绝。
　　“你在逞什么英雄！你快沉到海底喂鱼了！上去！”
　　“让我一个人呆在上面，我宁可下去喂鱼！”
　　“好了！都别争了！”赛宾大声何止，“斯凡，你上去休息一下，然后换梅森上，大家轮流，快！别婆婆妈妈。”

　　斯凡在上面呆了几分钟就嚷嚷着要下来了，“我没事了！真的！”
　　“闭嘴，你看你的小腿，还在抽搐，下来只会添乱！”赛宾说。
　　“但是，让我这个大男人坐在上面，而伊默小姐还在下面泡着冷水，这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忍受！”
　　“无妨，我并不累。”我对斯凡说。其实我在说谎。我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我的身体在出发的时候仍未完全恢复，之前的风暴已经把我的体力消耗殆尽，我的小腿已经抽筋了不下四次，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意识像是随时会消失。我很清楚，这样的我，已是极限。
　　“斯凡说的对。”赛宾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让伊默小姐上去，其他人，即使沉到海底也不许有怨言，听到了没有！”
　　“明白！亚尼巴的男人在，就轮不到女人受苦！”大家齐声喝道。
　　“我拒绝。”我冷着脸回答，心里一片温暖。
　　“伊默小姐，请您配合，不要让我们消耗珍贵的体力。”
　　“那是你们的事。总之，我宁愿死，也拒绝独活。”
　　大家沉默了。
　　最后，又变成了五个人一起泡水。谁都不愿独活。

　　有过了一些时候，我的体力终于告竭。海水没过我的肩部，头顶，把我吞噬到一片黑暗之中。
　　真的要死了吗？
　　在无尽的黑暗里，我隐约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踏着旋转的舞步来到我面前。
　　“嗨，伊默，好久不见。”
　　“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