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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求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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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辉忍着疲惫与疼痛,规规矩矩坐在侧案间,巴巴望着楚江。
“那个……楚江,杀死殷荣的凶手,找到了吗?”
对于奕辉来说,这又是一个无辜受累、多灾多难的一天。她的身上还挂着莫须有的罪名。真是令人疲惫不堪。
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奕辉在芒军中的处境愈加尴尬了起来。
——她虽扮作男装,籍由楚江远房表亲之名混入军营,可毕竟是一届女子,不可能真和军中那些军士们住在同一屋檐,睡在同一个通铺上。
如今殷荣一死,她更是无处容身。
幸得楚江有意保她,才令她在这里静候消息。
可楚江这人全然不按套路出牌,一回来没想着安排她的去处。先来跟她扯这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她才不在意什么‘先皇遗孤’的踪迹何寻!也不在意,那信上所写,先皇遗孤现身坤洲,与坤洲王有所联系。
她只想知道,如今寄人篱下的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其实奕辉心里也很是忐忑。虽然不情愿,不过作为一个身无分文、没有户籍的流民,要是楚江此时下令将她赶出军营,那她一时半会儿,又要到哪里去寻找栖身之所……?
岂料楚江单手支颐笑而不语,只是撩目看向奕辉。那目光意味深长,说不出的不怀好意,奕辉脊背一凉,想是这厮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她立刻正襟危坐,又谨慎的问了一遍,“凶手找到了吗?我这边你打算怎么安排?”
“潘奕辉,现在军中皆传:你平素与殷荣不和,夜半痛下杀手。这事,你怎么看?”
——‘看你大爷’!
奕辉嘴角抽了抽, “将军,我想你们应该找到有力的证据,得知此案真凶,另有其人。”
不然他楚江也不会在这里悠然写意,跟她闲话家常。
楚江点点头,神色悠然,“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可是真凶尚未找到,军中多有风言。我叔父对你又有所忌惮。如果还想继续待在军中,怕是你以后的日子没那么安稳了。”
奕辉心里笃定,楚江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他的控制范围,但也不知,楚江眼下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楚江话音刚落,奕辉就忍不住心底冷嗤。
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奕辉面上仍然无甚情绪。唯默然静待,楚江接下来要说的话。
楚江见奕辉不言,又观其神色慎重。忽然起了一丝戏谑之意。他剑眉一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哎,你这屁股,还疼吗?”
奕辉立刻正襟危坐,一想到军中那些风言风语,下意识捂着屁股,向后挪了挪。“多谢将军关心,这点疼,小人还能咬牙挺过去。”
岂料楚江一扬眉,脸色沉了下来:“看来是打的轻了。也难怪你还能坐的这么悠然自得。”
奕辉寒毛一下竖了起来。想他肯定还在记恨,自己将他被褥当做坐垫一事。她偷瞄了一眼楚江,见他眉宇间并未有什么怒意,才赶紧起身。规规矩矩,站到了楚江面前。
“将军有何良策,望为我指点一二。”
楚江轻哼一声,环臂挑眉,翘起了二郎腿。睨了奕辉一眼。“平日里,看你都一副倔强泼辣的样儿,有求于人的时候倒是低眉顺眼了起来。”
奕辉下意识想要发火,一转念,又服软了。“将军留奕辉在此地,必有将军的用意。奕辉不敢擅自揣测,还望将军提点。”
却不想楚江仿佛没听明白奕辉的意思一样。他望了一眼账外,悠然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那……元帅那边……”要怎么处置她?
楚江似看出她心中忐忑,支颐撩目看她,“如今真凶都尚未查明,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你怕什么?”
奕辉赶紧表态,“人正不怕影子斜,奕辉一心跟着将军,只盼将军为我正名。就怕……就怕再白挨二十个军棍……”
“军中戒律严明,你不犯错搞事,自然是不会再让你平白无故挨板子。”
听楚江这意思,是要继续让她留在军中?
奕辉怔了怔,暂且安了心。虽未查明杀害殷荣的真凶,但楚江显然想要把这事给一笔抹过去。
她还想要再问,却见楚江已背手起身,踱到她跟前,大有慢走不送的意思。奕辉愣了愣,连忙试探道,“将军,那我明儿……继续跟着李虎队率他们一起训练?”
楚江听她有意提到李虎,自然明白她想问什么。他眉角微蹙,斥道:“潘奕辉,你自己的事情都还不算完,怎倒还有空关心起别人的事来了。”
“行了,你这二十军棍也不是白挨的,回去好生休息,等养好了,再去训练。”
奕辉愣了愣。军中规矩繁多,李虎大哥今日于军中喧哗,也不知道要遭到什么样的惩处。
李虎在军中一向对自己多有照拂,他身为队率,手底下也带着百十来个兵。平日里,军中士卒,无论心里多轻视鄙夷她,但看在李虎面上,明面上对她也算客气。就连脾气古怪的殷荣,见了李虎,也要给上三分薄面。
虽忧心忡忡,但奕辉明白,此时是无法再从楚江这里,打听到李虎的动向了。
奕辉躬身,学着军中那些军士们,向楚江行了军礼。
正准备告退,又犯了难。
楚江让她回去好生休息。回去?回哪去?殷荣那帐篷才刚死了人,该不会又让她回去待着吧?
“将军……我晚上,住哪?”
“你和殷荣那帐子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现在殷荣不在,想来也没人对你动手动脚了。”
奕辉一窒,“还住那?”
楚江好整以暇的,撩目看她。“怎么?”
在死人堆了枕戈待旦,对于楚江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那是在战场,如今军中死了人,照理也是晦气。不过这人都在军中了,不挫挫这身锐气,怕是养娇了。
“要不睡这儿。”楚江转身回坐,大喇喇翘起二郎腿,伸手朝自己床榻处一指。
楚江有意调侃,奕辉立刻想起军中有关她和楚大将军的风言风语。她强忍着,才没做出牙酸的表情,她隐忍的抽抽了眉梢。
“不了。那我告退了。”
***帝***
走出将军营帐,初春的风尚刺骨,夹带着山涧的水雾,寒冷又清新。不知道怎么的,压在心口的一处沉重忽然消失了。奕辉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正要提步回营,却撞见账外翘首静待的韩泉。
韩泉独自站在账外一角,显然是在等待她。彼时的韩泉,依旧是一派文士分风流,唯眉宇间略带忧虑。见了奕辉,面色稍霁。提步迎了上去。
奕辉没想到韩泉还守在账外,不免有些诧异,“韩先生?”
“小辉,我问你,将军那儿怎么说?”
奕辉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如实说,“说没找到杀死殷荣的凶手,让我养好伤,继续跟着队率他们训练。”
韩泉松了口气,悬着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他眉宇舒展开来,面上露出了些许欣慰。连声道,“好,好……”
见韩泉忧心忡忡的模样,奕辉心下不觉一暖。不由也跟着点头。
具体好什么?奕辉也说不上来。大概算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吧。
“将军还跟你说了什么?”
奕辉犹豫了一下,想着该不该把方才那信中所述的内容跟韩泉说。转念一想,这“皇族遗孤重现坤洲”一事,尚未定论。事关军机秘闻,楚江虽不避讳她,她却也不该随心处置。
再说,楚江有意拉拢韩泉。只怕早晚都会与韩泉商议此事。
奕辉摇了摇头。“没了,就叫我回去休息。”
韩泉有些诧异,“他有没有说回哪?还是殷荣那帐子?”
奕辉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没明说。只跟我说,殷荣那帐子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
韩泉皱了皱眉,转而又摇头笑叹,“哎呀呀,这个楚江呀……”
“那里岂能再住?走,还是到我那儿去。阿诚都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韩泉压低了声音,正想搭上奕辉的手臂,引她和自己回去。又蓦地想起奕辉虽扮着男装,可终归还是一个姑娘家。流云的广袖轻轻一扫,将手又收了回去。
想想韩泉那小竹楼,那当然比死过人的帐篷舒适不少。奕辉有点蠢蠢欲动,踉跄了两步,又有些犹疑。
“能行吗?不用再向将军请示一下?”
其实今日一早,韩泉就向楚江请示过了。让楚江干脆把他这个来路不正的‘远方表亲(奕辉)’调到他手下当差。
军中兵卒大多都是农奴匪寇出生,大字不识一个。奕辉算是军中为数不多,尚能读书识字的人,难得的是,她还能张口,顺顺溜溜背上两篇兵法。
韩泉这边作为楚江的幕僚,新官上任,也总得安排个打下手的不是?
韩泉张口向楚江要人,哪知楚江和他打起了哈哈,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应了韩泉,说先招殷荣来见,谈了再说。岂料变故横生。
韩泉生怕这事就不了了之,这才守在大将军账外,求个准信。
“这夜深了,这点琐事也不必去叨扰将军。将军不是也没指明,让你今晚一定要回殷荣那帐子是也不是?”
韩泉拂袖,扬眉一笑。韩泉这话可算是一枚定心丸。天大的锅,他也算帮替奕辉背了。
奕辉内心雀跃不已,面上却仍做一派坦然淡定。听韩泉这么一说,她立刻点了点头。
……
天顶云翳层叠,悠然在浩蓝无垠的天穹浮游辗转,顷刻间,月光如白雪,穿透云罅,照亮了群山脚下的军营与村落,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光影的描摹下,如画卷般,渐渐舒展开来。
山风依旧,卷杂着草木与霜露混合的柔软香气,微微拂上奕辉面颊,拨弄着她鬓角的发。轻轻柔柔的扫过她的眼角,莫名叫眼眶发酸。
忽然觉得老天爷总是一味给她开玩笑,让她沉浮辗转,沦落到要隐藏性别和这些乱军草莽为伍。可她却在军营中偶遇不少异乡故人,寻觅到些许久违的归宿感。
真不知是幸与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