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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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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光影变换,忽明忽暗,有些许微末细响传至耳边,转瞬被外界喧嚣掩埋。奕辉愣了愣,正准备掀开帐帘的手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她蓦然警觉,侧身避于账外门侧。借着帘帐缝隙,悄悄向内打探。厚重的帘帐能够阻隔外界的一切喧嚣,帐中烛光晦暗,人影绰绰。
账内之人身形修长以黑巾掩面。墨眉下一双眼睛,在阑珊灯影之下,如一只隐匿于黑暗中的猎豹。带着凌厉的杀机。
令人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奕辉屏息靠在帐外一角,下意识不敢直视那人眼睛,只能靠听觉与帘帐之间的缝隙辨识帐中情形。
那人在桌案间停留了一会,仿佛在翻找什么。片刻在书案中抽出一张薄纸,展开看了片刻。
片刻后,那人闪身而退。
对方一出了营帐便拽下面巾,转眼间,那人早已隐没入喧嚣的人群之中。直到最后,奕辉也没能看见对方到底是何模样。
在帐后停留了片刻,待确认帐中再无他人,奕辉才小心翼翼进入了楚江的军帐。
大将军的桌案前,整整齐齐的垒着高高文书材料,军中诸多事宜,都由身为大将军的楚江处理,楚黎倒鲜少亲自过问。
奕辉匆匆扫了一眼桌案。方才那人形色匆匆,虽然谨慎,却仍然留下了一些被翻动过的痕迹。
奕辉将那张薄纸轻轻抽出来。
纸是好纸,薄而劲韧,光洁似锦,是来自坤洲的十色彩笺。奕辉在郭府做‘侍读’有些时日,对于文房四宝的鉴赏,也略有小成。
王朝造纸技术已臻成熟,西南坤洲尤善制纸,这十色彩笺价格不菲,这封书信的主人,身份也应当不低。
她立刻展开书信匆匆扫了一遍。细想那信中所述,眼皮不觉跳了又跳。末了又看了一下落款,对方十分谨慎未留名,倒是印有一个芒军内部的私印。
想来芒军的眼线远布海外,下到市井上到宫廷,这楚江实在是手段非凡。
看完信,她仔细将信折好,正准备放回原处,以便掩人耳目。
这厢楚江却掀帘而入。奕辉被逮了个正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楚江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冷眼瞥了奕辉一眼。随手抽出了奕辉手中的信笺。
奕辉抬头朝楚江看去,他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好解释,“刚才有人潜进了你的营帐,翻阅了这封信,他走之后,不慎将它落在地上,我正好将它捡起来,你就进来了……”
见她欲盖弥彰,楚江却只是付之一笑。
奕辉有些意外,“你不好奇是谁?”
楚江嗤笑道,“想必你也并未看清来人面目。”语落,他话锋一转,“不过这封信上的内容,恐怕不过半月,便天下皆知了。”
奕辉愣了愣,看楚江的样子,他似乎对此事司空见惯,早已不放在心上。不过究竟是何人要掩人耳目,潜入楚江帐中窃取情报……一时间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那封信的内容。若真如信中所言,那么云诡波谲的天下之势将会再起波澜。而这或许也是楚江所想要把握的一个契机。
沉思中,忽听身边楚江的声音响起,“这信上的内容想必你也看过了。可有什么观后感?”
奕辉瞬间尴尬无比,只好觍着脸道,“你进来的时候,我才捡到这封信,还没来得及拆开……”
楚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也不点破,只将手上的信纸重新塞回了奕辉手里,道,“那便再看一遍。”
按理,殷荣在军中无故枉死,是件大事。对于楚江而言,是痛失心腹。对于奕辉而言,是生死攸关。然而楚江回营,首件事,却不是提罪审问她……
奕辉今日才因殷荣之死,无辜受累,杖责了二十军棍。如今看楚江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盯着自己,就心有余悸。
这也算是芒军中军机密文,这么随意给她这个外人看?她心中打鼓,不知楚江究竟打的什么注意。还是楚江对她身份有所怀疑,才以此有意试探?
她谨慎看了看楚江,见其眉宇间并无异色。才硬着头皮展开信纸,装模作样又看了一遍。
看完后,她抬头看向楚江,有些迟疑,却没说话。楚江却不避讳,只问,“这信上所述,昔年人间蒸发的‘皇族遗孤’,重现坤洲大雁城一事。你怎么看?”
“你是指这信上所说:流落在外的皇曾孙,被坤洲王迎入坤洲王府一事?”
楚江不置可否,“你怎么看?”
——关她屁事!
奕辉眉角抽了抽。
不过遗落在外的皇曾孙,重现江湖一事,对于楚江这群流兵匪寇来说,看起来倒是迎来了一个新的契机。
自太傅党将新帝‘仲百红’重新迎回皇座,各地拥兵自重的藩王,以及楚江这些高举义旗的军阀兵匪,大义皆失。这下,这些人倒真成了朝廷眼中的‘乱党’,天下百姓眼中的‘匪寇’。
楚江这只军队,想要再次在名义上站稳脚跟,迫切需要重树一面“大义”之旗。
比如……拥立明主重振乾坤!
“这……先帝这个皇曾孙,流落民间那么长时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坤洲……这坤洲王一向野心勃勃,你说这个‘皇曾孙’会不会……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幌子?”
现在先皇钦定的九皇子仲百红都已登基,这个‘皇曾孙’怎么说……都有点来路不明。
奕辉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中所虑如实相告。
楚江沉吟不语,似乎对此事也有颇多顾虑。他倾身微侧,目光落在了桌案前那副山川图上。
夜风轻轻卷入帐中,桌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定。
奕辉不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图卷上,详尽精准的地貌地形,逐一呈现于眼前。
这副山川地理图,显然也是芒军洗劫宏昌城的战果之一,其上所绘,正是耀明王朝疆土全貌——山川沟渠、边陲城郭,皆跃然于纸上。
画卷中的“坤洲”,隔着横亘千里的迤逦山峦与辽阔无垠的星之海,与中州天元遥遥相望。从芒军所驻扎的西北边陲之地,距离远在海外的坤洲,足有千里之遥。
去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先皇遗孤,是否值得?
楚江沉思不语,奕辉也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一时间帐中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楚江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奕辉。
“市井间有不少关于这‘皇曾孙’的奇闻异事,你曾在醉梦楼跑过堂,应该也有所耳闻。跟我说说,关于这个先帝遗孤,你都听过些什么?”
奕辉愣了愣,不知楚江是何用意。思虑片刻,才道:“大多是些不着边际的谣传,说他是什么‘天降孤星’,凶邢孤克。出生在监牢之中,诞生时红光乍现,满室光华什么的……”
“既然都是谣传,越是没边没际,越是有趣不是吗?”
楚江扬眉一笑,示意奕辉落座。那模样,是半点不容对方拒绝。
奕辉狐疑的看着楚江,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她现在寄人篱下,身上还挂着莫须有的罪名,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实在不明白楚江进帐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找她兴师问罪,而是让她执起小快板,来段小故事……
奕辉愣了愣,面上倒也无甚情绪。转身走到楚江的卧榻前,从榻上抱了来了一方软毯,往坐席上一铺,自顾坐了下去。
楚江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将自己的被褥当成了坐垫,眉角不由抽了抽。他握拳抵在鼻尖,假意咳了一声。
奕辉充耳不闻,装傻充愣的抬头直直看向楚江:“关于这个皇曾孙的坊间故事挺多,你要从哪里听起?”
奕辉在最醉梦楼做‘相帮’(龟奴)前,曾在豪门大院给公子郭茗川当过侍读,翻看了不少稗官野史。她博闻强识,又娴于辞令。不到片刻就将关于那位‘先皇遗孤’的史书正传、坊间传言都一一梳理了出来。
“说起来,这个‘皇曾孙’也是个传奇人物……”
昔年九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大皇子横死猎苑后,二皇子又被卷入巫蛊之祸。此事株连朝中百臣,祸及万人。祸事一起,二皇子全族伏诛,连同妻室儿女全被押禁天牢。
而那皇曾孙,在郡邸狱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其父被押至刑场,人头刚刚落地。世人传,此子‘天煞孤星’,将来定会颠覆皇朝,荡尽祖辈基业。
后来‘巫蛊之祸’一案平反,二皇子这一脉也就只剩下这个‘皇曾孙’,然而先皇还未急将其接出天牢,便因病故去。此后宫廷,位皇子再起夺嫡之争,而这位‘皇曾孙’,也至此消失在世人视野之中。
楚江蹙眉,沉吟片刻,沉声道,“据我所知,当初这‘巫蛊之祸’旷日持久,时隔七年,二皇子一案才被平反。谁也不知,在这么长一段时间内,那位‘皇曾孙’究竟在狱中遭遇了何事。”
奕辉想了想,“我倒是听过一则流言。先皇死后,曾有人前往天牢寻人,欲暗中迎回先皇遗孤,岂料这个皇曾孙早已不见踪影。那时坊中又有流言:说这‘皇曾孙’有天子之气,自有神佑,乃天命所归,终有一日将率三军直捣龙城,重回皇座。”
楚江会意一笑,“这则谣言来的如此及时。只怕皇曾孙当时早已落入有心之人之手。”
奕辉不置可否,只继续说道:“这则流言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人们都以为朝野或江湖之中,势必会有一个新势力,借由此事崛起。”
“结果这事闹了将近半年,不知何故却又偃旗息鼓,之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楚江沉默了半响,目光灼灼看向奕辉,“你是说。那些人将那位‘皇曾孙’从天牢中救出,本是想要借此傀儡操纵风云。谁知这其中出了某些意外,以至此事被迫中断?”
“有这个可能吧……只是这个先皇遗孤,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也有可能早就死在天牢之中了。”
此后随着那则流言逐渐消逝,这名‘先皇遗孤’的传奇故事也如昙花一现,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只道世事无常,不免叫人唏嘘感叹。
八卦讲完了,营帐中又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神秘消失在天牢之中‘先皇遗孤’,十几年来音迹全无,如今无端重现坤洲。这事细想之下就好如雾里观花,动人心魂却又缥缈的难以把握。
楚江支颐,望着桌案上那卷山川地理图沉吟不语。
奕辉有点坐不住了,她才挨过板子,行刑的军士虽说下手留了一丝情面,可毕竟二十军棍,生生落在身上,要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
奕辉忍着疲惫与疼痛,规规矩矩坐在侧案间,巴巴望着楚江。
“那个……楚江,杀死殷荣的凶手,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