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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小混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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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司的早上向来热闹。
虽然吃的是公家饭,但做的也是苦命活。毕竟摊派到神捕司的案子,不是心思奇诡的凶徒就是武功高强的大盗,一个赛一个的难缠。若稍有差错,只怕就要把身家性命交代出去。
活得好好的,谁也不会自己找死。而身为重案捕快,不想死,第一紧要的就是练好功夫。
天方破晓,晨曦初露,神捕司里却早有人摆开架势,手上一件惯用的兵器,或刀或剑,舞得虎虎生风。外家的就打上一套拳法,权做舒展。
过得片刻,筋骨都松开了,就招呼同伴近身,两两成对地练起手来。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今日这气氛,却偏偏有些不太寻常。
——“还站着做什么?”
两炷香前,有人于院中落座,轻轻巧巧地斜倚在石桌上,眼尾轻挑,笑意温柔地这样说。
下一刻,桌前果然就有人双膝着地,五个人跪成一排,个个背脊笔直,低眉顺眼,不敢妄动。
有人起得早,一见这情形,下意识地就退了几步,想要避开。
——师父教训徒弟,外人在场,难免尴尬。
可这师父的性子也是乖张,眼风一扫,唇角一勾,笑吟吟地只问了一句:“为何要走?”
四字出口,旁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顶着对方灼灼的目光,说不得就只好留下,然后尽力避远些,轻手轻脚地练上几招。
心里忍不住还要感慨两句:难怪无情公子近日看着就更加“无情”,成日里神色冰冷,也愈发不肯搭理人了。
——宝贝疙瘩一般的妹妹摊上这么个爱折腾人的师父,谁又能高兴得起来?
仿佛对暗地里的视线全无所觉,桌旁的苏雪眠素手托腮,眼眸含笑,眼见着五个徒弟跪了一排也一言不发。
等诸葛神侯回府,再收到消息赶过来,不多不少,这一辈的宗门弟子恰好跪了两炷香。
“这又是怎么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忙了一夜的诸葛神侯顿觉额角抽痛,也果真就抬手抚额:“好端端的,为何又罚了人?”
这一句,自是在问苏雪眠。
——蓝破天一案尚未告破,神捕司上下奔忙,连喘口气的空闲也没有。如此关键时刻,这人却半句招呼也不打,就这么晃晃悠悠自己找上了门。
按理说,自在门掌门亲临,本该是天大的助力。奈何苏雪眠生性惫懒,更不耐烦沾手朝廷俗务,自打返京,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这本来也无所谓。
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诸葛正我从未奢望苏雪眠出手相帮。
但是,反过来添乱又是怎么回事?
——暖心之前被强逼着入水,之后接连昏迷了大半个月,休养到今时今日好不容易才能下床。病势沉重至此,无情自然就留在了神捕司,全心看顾暖心尚且不及,实在无暇旁顾。而若非少了无情,诸葛神侯这本该坐镇指挥的人,又怎会亲自上阵,日夜追查?
这一切,算到底,眼前之人正是罪魁祸首。
所以……
“雪眠,莫要任性了。”
到底是年长几岁的师兄,虽然面对的是自家掌门,诸葛正我这几句话也算不上逾越:“都是些孩子,训两句也就罢了,何必如此?”
苏雪眠闲闲挑了眉,眼角斜睨,半点笑意漫上嘴角:“我怎么任性了?”随意地伸出手,日光里,指尖莹润得几要融化,“这四个,私自逃山,难道我还不该罚?”
跪在第一个的林晟忍不住苦笑,却没有开口。
倒是排在第四的顾长风撇了撇嘴,虽没抬头,却低声嘀咕道:“这还不是您早就算计好的么……”
——自家师父是什么人啊?若非一早就安排好了,大哥怎会那么凑巧就看见了原本要寄给小五的信?余下他们三个,在大哥小五相继离山的情况下,又怎能从从容容地看到了大哥的留书,然后一路平安无事地出海回返中原?
说白了,若不是师父一手安排了这一切,他们五个中,谁又真有本事翻出天去?
“此刻倒说是什么‘私自’了……”
“嗯?”
上座的师父仿佛是没有听清,淡淡哼了一个鼻音出来,依稀还带着点笑,倒是吓得跪在最末的少女一个激灵。她和四哥跪得近,借着衣袖遮掩,少女急忙忙就探出手,掐了他手背一把。
——莫要玩笑了啊四哥,不然就真是不能善了了……
今天这阵势,分明是师父看她伤势好转,再无理由推脱,所以干脆加上四位兄姐一起,一口气清算前账啊……
少女不得不提心吊胆。
顾长风抿了抿唇,终于闭口不言,可脸上到底还带着些不服气,所幸他低着头,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苏雪眠却似有所感,眼光自他身上轻轻扫过,再看向挨着顾长风跪着的少女,唇边就漾起了一个笑纹,恍如湖心红莲盛放,碧水艳色,妖冶已极。
少女的寒毛就这么一下子炸了起来!
“……小五啊。”
“是!”
“伤好些了吗?”
少女闻言忙点头:“全赖师父指点,好多了。”
她虽伤重,连日来也的确是为寒气所苦,但还好有师父在,教她借水力之助疗伤,上岸后更有众人照料,近日脉中寒气已消解了大半,内息运转并无阻滞,隐隐约约,倒是比从前还要顺畅几分。走经脉络时,内力虽绵弱如同将将习武的孩童,却可径自循环周天,如呼吸一般全不费力。
苏雪眠漫不经心地颔首:“是小五自己运气好,因祸得福。”最后四字,如有深意。
少女莫名所以,当先跪着的林晟却悄悄弯了弯唇。
——每日里为小五两诊脉,她如今是什么状况,不会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大难不死,小五两自有后福。从今往后,她再修炼起玄心诀来,只怕可收一日千里之效。假以时日,或许连四弟都再敌不过她。
“赖我指点?”
苏雪眠这个做师父的却像是一无所觉,将这四个字慢慢咀嚼过了,不知为何反而笑意更盛,又接着问道:“那小五说,师父这些时日做的好不好?”
“……”
饶是少女这样活泼开朗的性子,一时间竟也被问住了,双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到底不能昧着良心挤出一个“好”字。
若说师父待她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她长到这么大,都还欠着师父的救命教养之恩呢。可若是说“这些日子”,那师父一手操盘下来,差点把她这个五弟子的半条命都折腾没了,虽说也亡羊补牢了吧,但先前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命令,确实是让少女遭了大罪,乃至于时至今日也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师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不管怎么样,师父总不会害她的呀……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左右为难之下,一张小脸都要皱成了苦瓜。
她这模样,别说诸葛正我了,连顾长风这个给人当四哥的看了都心软成一片,忍不住又嘀嘀咕咕起来:“傻是傻了点,不过小五啊,啧,居然傻都傻得可人疼……”
如此也算是本事了。
少女:“……我听见了,四哥你是不是在骂我呀?”
她气鼓鼓地瞪过来,眼眸圆圆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幼猫崽子,连自以为的威吓声都是软乎乎的,一字一字全往人心尖上挠。
顾长风另一边正跪着宁碧新,几乎是立刻就抬手捂了心口,喃喃念着:“要了命了,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看她那神情语态,要不是正被罚跪,大概还想直接抱过小师妹亲上几口!
顾长风自己也被可爱得心颤,偏要扭过头对着宁碧新恨铁不成钢:“瞧你那点出息!”
“!!!五十步笑百步,你又比我好到了哪里去!”
……
跪都跪着了,居然还记得要吵两句嘴!!?
渊渟岳峙如诸葛神侯都不禁头痛起来。
该说果然不愧是苏雪眠的弟子么,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
原本沉重严肃的惩戒突然就再沉重严肃不下去了,诸葛正我轻咳一声,正要再想法子劝解一二,就听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轮椅滚动行进之声。
糟了!
诸葛正我暗道不好,暖心先前重伤,本就让无情心神紧绷,看她看得如眼珠子一般,连她皱一皱眉头都要担忧是不是哪里又伤势发作了,倘若让他看见暖心被罚跪可还得了?
——说起来,无情这些日子一直与暖心寸步不离,为何今日反而这时才出现?
“雪眠!”
来不及细想究竟,这一声再出口,诸葛正我便多少带出了些催促之意!
但若是会任人催促任人劝,便也不是苏雪眠了。
只见他们自在门的掌门依旧稳坐不动,如画眉眼间反而更加跃起一点兴味,就那样看着那轮椅上的清冷公子只向诸葛正我颔首问安,然后便略过所有人,径直停在自家小徒弟的面前,分明面色冰寒,眼底却仿佛突然燃起了一点极烈的火光,就这么一路燎原到那少女身前。
“一再二,再而三地对我下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开口第一句,竟然是直指暖心的质问:“你当真是,长进了。”
最后三个字,更是冷厉非常,如同穿风破雪而来的利箭,只一瞬间就让少女心虚得低下头去。
她一向自认笨拙,却姑且不算傻得彻底。自家哥哥近来一直守着她,耗心竭神之至,少女唯恐哥哥被她的病症反过头来拖垮了身子,几次三番尝试让他好生歇息,却总是被哥哥置若罔闻,继续一手操持她的饮食起居,半步都不肯离开她身边,仿佛她是雪雕的,玉砌的,连一点打击都再不能经受。
没法子,眼见着自家哥哥比她这个病人消瘦得还快,少女只得故技重施,趁哥哥不备用了些药,让他好好睡上一睡。
只是没料到她前脚才放倒了自家哥哥,后脚就被师父提溜出来算总账了……
少女欲哭无泪。
无情却面色愈冷。
她那些粗劣手段,之所以能一再二再而三地在他身上奏效,说到底是因为她毫不自知地就笃定了,他对她全无防备!
哪怕已经有了“再一”与“再二”,他这个声名在外的所谓智谋百出的无情公子,依旧对她提不起半点警惕防备之心,所以才会有接下来每一次的“再三”与“再四”!
欺软怕硬!不知悔改!还有……
无情公子狠狠一闭目。
——这个恃宠生娇的小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