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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忍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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楪祈静静地看着恙神涯起身拔掉针管,少年匀称的上半身只披着单薄的外套,因长年罹病而苍白的脸色在暗淡的月光中越发衬得苍白,本就颜色浅薄的金发也被晕成了模糊地银灰,就像是在逐渐死去一般,年轻的气息全部都已被病痛腐蚀殆尽。
“要出去吗?”她轻轻开口,敛下眉收回了停留在恙神涯身上的目光。
“啊,去透透气。”少年说着,然后随意的将半长的金发扎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刚刚进行血液透析过的身体有些经受不住夜风的刺骨寒冷,他皱了皱眉,拉紧衣服走向了走廊的另一边。
打开的房门里,怀里抱着夫内噜的楪祈安静的看着金发少年离去的背影缄默不语,一旁搁置的播放机反复循环着温软的歌声。窗外的忍冬孤独的绽放着,月辉中泛着银光的金色花瓣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少年的发色,只是现在,那曾经耀眼的颜色已经失却活力变成了枯槁般得浅金。
流年侵蚀,只有不断轮回盛开的花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美丽光芒。
楪祈敛下眉抱紧了没有温度的机械昆虫,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呢喃自语。
“涯,你会成功的……”
少女的低喃没有人听到,她如同催眠一般,对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是不信任,而是恐惧失去。
失去葬仪社,失去现在这样的平静时光。
以及,失去那个坚强又脆弱的少年。
寒风夹杂着淡淡的忍冬的芳香吹拂着少女粉色的发梢,轻抚去了她眼角溢出的湿润。
恙神涯抬手按下自动贩卖机上的按键,罐装的黑咖啡咚的掉落。弯腰拿出咖啡,他蹙着眉走向天台。
漆黑的深夜,常年缠身的噩梦与病痛已经让他很久没有感受过安眠的滋味了。与其躺在床上,他宁愿站在星空下感受这片唯一没有改变的天空所带来的宁静。
不知不觉间,十年的黑夜都这样度过了。
他仰头喝着咖啡,半阖着双眸,放任思绪乱飞。
十年等待,怀着怨恨与期盼在黑暗中痛苦挣扎,如今一切都已经具备,明明胜利近在咫尺,却偏偏因为最关键的钥匙出了差错而偏离了预订的轨道。
樱满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场赌局中的人。
吐出一口气靠在天台的墙壁上,城市的夜景承载着细碎的星光映在他浅金色的双眸中,他俯瞰着墨黑的天与地交接的地平线,苍白的唇撤出一个自嘲的笑。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这里。”
抬手捂住眼,恙神涯忍受着体内翻腾的苦涩情绪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本因该封存在遥远时光中的破碎回忆。
年少的、纯真的、还会笑的无所顾忌拥抱的无所顾忌的他们。
在末日来临之前,仅存的温暖与幸福。
“明明已经将你排除在外了,为什么又要擅自跑出来……”低喃着这样的话,金发少年无力的滑坐在墙边。手里的空罐滚落在地,顺着天台微微倾斜的地面咕噜噜的兀自滚向楼梯的方向,然后戛然而止于另一人的脚边。
恙神涯转过头,青金色的双眸冷冷的看着低头站在楼梯口的樱满集。
“你跑这干什么。”生硬的开口说着,陈述的语气显然表明了恙神涯并不在乎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一切只是陌生人之间客气的问答,作为一个好领导,对即将成为自己属下的人,公式一般的关系。
棕发少年扯了扯嘴角,几度开口却又闭上。
樱满集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神经,在看到楪祈走进对方房间时满心的愤怒与苦涩在此时悄然无踪,本以为自己恨透了利用身边一切人的恙神涯,却每次都在看到那双冷漠疏离的双眸时,被不知从哪而来的悲伤所侵占。
脑海深处模模糊糊的影像像是一块块残缺的拼图,他知道拼的方法,却看不清完整的图形。
原本坚定不移的确信自己生存过的十七年光阴,突然就在金发少年的身影中支离破碎。
“涯……”踌躇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嘴唇张合的频率熟悉到想要哭泣,如同挚爱的事物在漫长的遗忘后终于想起,从身体到灵魂都在与这个名字产生共鸣。
那是十分熟悉的,刻入骨髓中的依恋。
我认识你吗?
话语卡在了喉中,樱满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问出这样的话。仿佛只要开口,就会打破什么似的。他犹豫着走到金发少年的身边,学着对方的样子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白细胞计划就要开始了,你背完方案了吗。还有闲心情来这里晃?”恙神涯并不知道樱满集此时的犹豫,皱紧了本身就蹙成一团的眉,不耐烦的说道。
“呃……我会努力的。”
“你必须记住,拥有王之力量的你是计划的关键,我不允许有任何差错出现。听到了没?”
“啊,我知道了……”环抱着双腿将下巴垫在膝盖上,棕发少年缩着肩膀小心翼翼的唯唯诺诺。看得一旁的恙神涯越发的烦躁。
“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脱口而出的责骂差点泄露了此刻的心情,金发少年迅速的闭上了嘴转过头盯着夜幕中的点点繁星苦恼不已。
“你刚说什么……多年?”
“没什么!”几乎称得上凶狠的打断了对方困惑的问话,恙神涯起身拍了拍衣服,僵着脸瞪了一眼无辜被迁怒的少年。“已经不早了,你该睡了。”
“等等,你刚才是说了吧。不要岔开话题。”一反往常的温顺,樱满集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恙神涯,执意要问清刚才的问题。
“你这家伙——”被对方一反常态的坚持弄得有些狼狈不堪,原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在激动的情绪之中暴露了软弱。恙神涯急促的喘息了几声,浅金色的双瞳中慌乱一闪而逝。
“涯……我们是不是认识?”
将犹豫不安全部抛在脑后,被心中的悸动折磨到了极限的棕发少年抬头望着另一人,不顾对方几乎可以称得上具有攻击性的自我防备,将内心深处最想知晓的事情问了出来。
我们是不是认识,我们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见过?
这样的话,盈满了整个脑海。
记忆的碎片随着对方脸上逐渐从不耐变成震惊的表情而浮现出来。
我们,是不是曾经亲密无间?
“不可能。”
一把甩开棕发少年的手,恙神涯冰冷的看着樱满集,一字一句的否定。
“是……吗。”
“是。”
恙神涯闭上眼,将樱满集低头欲哭的表情隔绝在外,用和初见时一样冷漠疏离的语气毫不留情的否定着少年的想望。
不给予一丝希望,抹杀掉所有可能。
就这样就好,痛苦悲伤绝望只要有一个人承担就好。
那样的回忆,永远都不要想起。
转身背对着对方,金发少年颤抖的双眸泄漏了内心的挣扎。他用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速度离开了天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脱力般的顺着房门滑座而下。脸上的表情凝滞着悲哀与苦涩。
“对不起……集。”
窗外冷寂的月辉洒在盛开的金棕色忍冬之上,兀自绽放的花散发着浅浅的芬芳。
记忆之中的两个少年躲在近乎遮蔽了晴空的翠碧蔓藤之下,微红着脸凑近彼此柔软的唇瓣,在璀璨阳光之中,他们于彼此的双眼中看到了整个苍穹。
白云苍狗,蔽日流光。
恙神涯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缭绕在鼻尖的,沁人心脾的芬芳。
只是,已经逝去的,就永远逝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