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祭》溯烟

1、第一章 回雪山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岁月荏苒，在她的脑海中，昔日青衣少年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然而他早已在十年前就离她而去。
　　十年的光景，足以冲淡一切他曾经留下的痕迹。
　　可她却忘不了，仍旧固执地守着他承诺给她的一个梦，因为，那个梦，正是她自己打碎的。
　　是她自己。
　　仿佛再也控制不住什么，指尖的力道突然加重，琴弦受不住力，断了。
　　“咦？”随着琴弦的断裂，原本寂静的花园一角，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薛茴一惊，身为回雪山庄的女主人，她知道山庄里的守卫之森严，而除了她自己之外，后花园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之前山庄里又并没有任何异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花园的角落里躲着的，是一个能轻易瞒过守卫，来去自如的陌生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暗地里那人是敌是友，不过有一点她清楚得很，如果那人动了杀机，她绝对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在她心慌意乱之时，角落里的人却自己走了出来。然而令她惊讶的是，走出来的，居然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身白衣如雪，发带上系着两个十分精致的银色小铃铛。
　　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杀气，甚至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眼睛如湖水般清澈空灵，带着几分不解望着心中惊惧至极却还在勉强微笑的薛茴：“姐姐刚才的琴声真好听，泷儿好想再听一曲啊。”
　　薛茴沉默不语，虽然她直觉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没有威胁，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可是琴弦断掉了……真可惜。要不然，泷儿帮忙接上吧！”白衣的少女却是一派天真烂漫，全然不知薛茴心中的复杂，自顾自地念了个咒语，白色的柔光笼罩了整个琴身，过了片刻，白光渐渐消失，再看断弦，竟已完好如初。
　　“这样就好了。”少女眼中闪着喜悦的光，却猛然发现身旁的薛茴已经变色。
　　看着薛茴的脸色，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少女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暗道糟糕：“完了，风尘哥哥告诉过我不可以在普通人面前使用法术的，果然是吓着这个姐姐了。”
　　“泷儿！”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少女闻声回首，原本有些烦恼的脸上再次现出笑容，蹦跳着向着远处的男子跑去，发带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什么韵律，却像乐曲一般动听，回荡在空中，久久不绝。
　　薛茴讶异于少女身上银铃发出的声响，也不禁循声望去，正撞上远处男子寻找少女的目光。两人相隔甚远，她脸上却还是一烫，匆匆收回了目光，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一般，随意拨弄着琴弦。
　　刚才，她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回到了十年之前，她与记忆中那个青衫少年初遇的一刻。因为来人身上穿的，是似曾相识的一袭青衣。
　　“泷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不要随便乱跑……”见白衣少女向自己奔来，青衣男子正要责备几句，可看到少女的如花笑靥，脸上却不自觉地也浮起了微笑，接下来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哎呀，泷儿又不会给风尘哥哥惹祸，出来转转也没什么嘛！只不过……只不过来的时候对了几个守卫施了一点小法术，然后刚才又不小心使出法术吓到了这位姐姐。”白衣少女有些撒娇地挽住他的胳膊，向薛茴的方向一指。
　　青衣男子无奈地看着拉着自己的妹妹，心中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来后花园的一路上，连半个守卫的影子都没看见。然而看着面不改色，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少女，他也只能苦笑着叹一口气，向薛茴走去。
　　“家妹沐清泷年少无知，若是刚才有什么冒犯姑娘的地方，在下就替她向姑娘陪个不是，还望姑娘能够原谅。”青衣男子无比熟练地道歉，这一番话自他带着妹妹从家里出发后，至少说了十遍。
　　薛茴见他走来，怔了片刻，便随即收起不自然的神色，莞尔一笑：“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两位想必是江南沐家的人，使用法术也是自然，倒是我少见多怪了。回雪山庄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两位谅解。”说起来，眼前的两位还是她自己请来的，刚才一时惊慌，竟忘了这件事。
　　“那在下就不多打扰姑娘了。”青衣男子客套地告别了薛茴，拉起妹妹离开了后花园。
　　沐清泷说话却不像他哥哥那般客套拘谨，笑着回头对薛茴摆了摆手：“再见啦！”
　　“再见。”目送着两人远去，薛茴的神志越发迷离起来，那个沐公子，似乎有点像柳风呢……
　　刹那间，她似乎看见灿烂如阳光般的青衣少年正对她微笑。脸上依然是平静无波，内心深处的什么却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占据了整个灵魂，几乎令她窒息。
　　她不应该再留恋过去，理智这样告诉她。
　　再没有任何迟疑，她转身离去，后花园中只留下一架古琴安静地躺在石桌上。
　　“小姐。”正要推开房门，薛茴突然听见一声轻唤，停住了动作，回头一看却是侍女落梅。
　　“有什么事吗？”稍稍整理了脑中的思绪，薛茴尽量平静地问道。
　　落梅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道：“落梅只是个侍女，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薛茴从来就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没关系。”
　　“小姐近日总是失魂落魄地从后花园回来，是不是又在想那个人？”虽然是小姐的贴身侍女，与小姐平素也算是比较亲近，然而落梅知道这些话由她对小姐说还是有些不合适，但这却是大家托付的，而且她刚才已经开口，依小姐的性子察觉她神色不对，必然是要刨根问底的，一时间又编不出别的什么事，不如鼓起勇气自己说出来。
　　“嗯，我没事，你们放心。”没有问那个人是谁，薛茴淡淡地回答。
　　“山庄里很多下人都很担心小姐，所以……”她顿了顿，“大家托我来告诉小姐一些话。纵然那个人有千般万般的好，人死总是不能复生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是希望小姐能够看开一些，珍惜眼前。”
　　薛茴轻轻笑了笑，道：“我明白，谢谢你们。”
　　十年之前，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继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要寻死。但是那时候山庄能做主的仅剩她一人，他不能不顾山庄上上下下的几百人。于是曾经骄傲蛮横的千金小姐一夜之间接管了回雪山庄的所有工作，刚开始的一阵子她有些吃不消，也曾萌生退意，但是后来便渐渐习惯了，脾气也比原来好了很多，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所以山庄里的人，多半对于薛茴还是怀有感激的，也不愿意看到她整日消沉。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人关心她的，这就足够了。
　　薛茴想到这里，心情明朗了不少，躺到床上便合眼睡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她再见落梅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