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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041章 岛上论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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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岛位于庐山游龙湖湖心,因环境优雅别致、岛上散养着诸多孔雀得名。白鹿洞书院的学生闲暇无事,多喜聚此谈诗论辩。
到了下午,顾颜之、赵祯、穆家兄弟与刘伯熙五人早早出了学院,沿着石路一路蜿蜒而上,到了游龙湖时,却发现不大的湖心岛的论辩场地南北上几乎是坐满了人。
走过蜿蜒的湖上游廊,到了岛上,顾颜之这才发现原来岛上不仅有许多本学院的学生席地而坐,还有一些书院外的儒生以及一些寻常装扮的人。
来到这里的学院学生不是与方承岳交情莫逆,就是听方承岳说顾颜之下午要到此论辩释疑而特地来听辩的,而这些人大多都是文学院的人,对于顾颜之提出来的三问之一的“句读之问”的答案非常好奇。
还有一些人,则是长日呆在学院外求学的读书人和庐山山中的道观寺庙中挂单的宿客,他们得知今日下午有白鹿洞学院学子们与参加了三院三试的顾颜之要在此论辩,这才前来。
这一部分人没见过顾颜之,瞧见他长得如斯俊美清丽,年纪又不及弱冠,身后还跟着几个长相丝毫不比他逊色的男子,纷纷侧目而视,心中纳罕。
走在后面的穆岚瞧见岛上这阵仗,吹了一声口哨,轻笑:“看来是有备而来嘛……”
穆睢冷淡的撇他一眼:“粗俗。”
穆岚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赵祯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刘伯熙亦是忍俊不禁。
口哨在古代其实就是所谓的啸,是很高雅很有范的一种文士行为,在当时的文人间非常之流行,民间百姓有样学样的也跟风,穆岚刚才那一声口哨却没得文人雅士之风,反倒有些市井气,难怪穆睢会鄙视他。
顾颜之没注意他们四人的互动,他神情平稳安和的注视着前方站在那里等着他的方承岳,走过去,施礼道:“方兄。”
方承岳回了一礼,满脸笑容的解释:“因对于顾兄‘句读之问’不解者甚多,所以学院众学子在闻得下午顾兄会到孔雀岛解答‘句读之问’时,纷纷要求到此听讲……还望顾兄不要怪方某唐突。”
顾颜之抿唇而笑:“颜之岂会如此想。”顿了顿,对方承岳简单介绍了一下穆岚几人,复又对穆岚他们说道:“你们便找个位置随意坐了罢。”
几人点点头,在小岛空地上就近拣了几处席子坐了。
因为顾颜之此次是释疑论答的主讲,方承岳特地将他的席子铺到孔雀岛中央忘却亭的石阶上,底下的众位学子中有人见状皱眉神色不悦,却没出言。
穆睢看着顾颜之神色平稳的坐了上去,俊秀的脸上眉峰微微一皱,一旁的穆岚瞧见了,笑道:“放心吧,他既然敢无视那方承岳一干人的用心坐上去,就必然有坐上去不被赶下来的把握。”
一般学生间的论辩是不能占主位的,这是对师者的一种尊重,如今方承岳将顾颜之的席位安排到主位,其讽刺意义也不言而喻。
穆睢神情依旧平淡无奇:“看来这次论辩会很精彩。”
刘伯熙听了神色微微忧虑:“只是学生间的论辩释疑而已……为何场面弄得这么大?这些人难道真是要羞辱颜之不成?!”
“颜之寒门出身,一无功名、二无才名,却在近日内风头尽出,自然惹得一些士族子弟心怀不悦,”穆岚扭头对她解释,“不过来的这些人大多数应只是想要求得一解,关键还是那些少数人——”说罢,示意刘伯熙注意那些紧坐在顾颜之下首的方承岳、贾崇庸等人。
刘伯熙哼了一声,道:“所以我才看不惯这些士族儒生……光有才学有什么用……”
穆岚闻言,神色有些涩然:“士族是这个国家的根基啊……”
刘伯熙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一旁的赵祯不知两人话中的意思,用胳膊肘捅捅穆睢,对上穆睢那略微冷清纯澈的眸子,问道:“他们俩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穆睢淡淡瞥他一眼,没有给予解释,赵祯悻悻地摸摸鼻子,却因为他有些像赵扩而发憷,嘴里嘀嘀咕咕的。刘伯熙不忍他被拂了面子,低声解释道:“颜之就这么做到正席上,会被人认为‘狂傲’的。因为学子间的辩论在没有老师的在场下,正席是要空着的,这是对老师们的一种尊敬。”
赵祯恍然,咬牙狠道:“这帮虚伪的文人,我就知道他们对公子不安好心……”想到此处,顿时觉得拳头痒痒,转瞬又想到来前顾颜之嘱咐他的话,不敢添乱,只能坐在那里忍耐。
顾颜之自然知道方承岳等人的意思,可他却大大方方的坐到上首,一派泰然自若。
底下的学子们知道他们之间间隙的有人暗中嗤笑,一些不明情况却来听论辩释疑的的人虽不满一个年纪尚不及弱冠之龄的少年坐主座,却也没有表露什么不满的情绪。
待顾颜之坐定没多久,方承岳也坐到席内,与贾崇庸交换了一个视线后,高声说:“‘不择事而问焉,不择人而问焉,取其有益于身而已’这就是孔圣人所说的‘有道而正’。对于不如自己的人,多向他们提问,借以求得一点正确的见解,这就是曾子所说的‘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顿了顿,道“……这是日前顾兄对方某等人所言之语,吾等铭记于心,正所谓‘自胜谓之强,自见之谓明’,今日我等白鹿洞书院文学院众学子,向顾兄请教四日前顾兄所提之问‘句读之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何解其不知?何让天下知?’之惑,还望顾兄给予解答。”
顾颜之道:“方兄请讲。”
方承岳道:“自顾兄之问提出,我等三院学子大都曾解过一二,却都不似顾兄心中答案,在此,当着众位同窗们的面,方某将吾等所持的答案观点略作陈述后再请教于顾兄,我等所答问题之中的错误在哪里。”
顾颜之道:“善。”
坐在方承岳身边的男子、名叫吴斌启的,出言道:“吾等人为,句读者,乃文章断句是也!句读是明辨文章句意之初,是吾等最先要学习的事项。句读断之对,有利理解圣人之言;句读断之错,则妄加曲解古人之意,是故句句读之解在‘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可对?”
顾颜之道:“然。”
坐在他们对面的贾崇庸道:“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句读之解,当是吾等学习文章之器,吾等文人学习文章之理是为理顺其词义、语法。孔丘删定《诗经》教习天下,鲁人毛亨和赵人毛苌刊集作注,《毛诗》流传至今,为何?便是断其词义、顺其语法、解其不知,让天下人明其意、知其义、晓其理、学其礼,如今,可当不当的天下知?”
顾颜之道:“善。”
方承岳微微一笑,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此《礼记》之条乃是我白鹿洞学院的立院之本,吾等学习文章句读、明经答辩所为何?自然是为了通古达今,明圣人之理,教化万民——如是否?”
顾颜之道:“然。”
方承岳见顾颜之对他们所说之言句句认同的淡然态度,心中的怒气不知怎的就爆发了出来,口气也有些严厉:“今日吾等三者所言之论,皆是近日来我等学子对于顾兄之问的答案,顾兄既然赞同,我等的错处又在哪里?!”
话一落,其他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属实说,顾颜之的题在他们看来其实并不难,大多数的人的论点与观念基本与上述三人陈述的观点都差不多,而顾颜之也赞同,那为什么之前却又都将答案打了回来呢?!莫非是真的如传言一般,顾颜之是故意的?
顾颜之微微一笑,对方承岳他们说道:“方兄等人之论点,是方兄等人的答案,却非颜之心中的答案,所以颜之并不认同。”
方承岳一听这话,脸顿时被气红了,一瞬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他们说了半天,又转回原点去了。
一旁的吴启斌气道:“如此说来,顾兄的答案比之与我院诸位同窗的论据更高一层?且说来听听!倘若不能使吾等信服,你便就此下山去罢!”
一些跟着他们的学子开始附和起哄,其他人则保持中立的态度。
坐在下面的赵祯的鼻子都快被这些酸腐文人气歪了,要不是穆岚等人拉着他,估计他会立马冲上去给那几个挑头的人一人一个大嘴巴子。一旁的刘伯熙更是下意识的用手绞着自己的袍角,担忧的看着顾颜之。
顾颜之坐在上首,静静地等底下的哄闹变小,才道:“在颜之释疑之前,请方兄、贾兄、吴兄回答颜之几个问题。”
方承岳回过气来:“请问。”
顾颜之道:“请问方兄,现今彩国天下谓之可以读书识字明理之人人数约有多少?”
方承岳不知顾颜之之意,愣了愣,道:“粗粗算来,五十万有余罢……”说的是彩国的有文化的人的一个大概,可是心中却又有些不确定。
顾颜之笑了笑,又道:“秀才以上的文士又有几何?”
方承岳心中算了算,有些迟疑道:“大概……十万左右……”
顾颜之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问贾崇庸道:“贾兄可知彩国全国人口约有多少?”
贾崇庸也迟疑的回道:“……三千万户人总是有的罢。”
话音未落,突听有人哂笑,众人看去,只见之前那几位跟顾颜之一道来的其中一位男子对这贾崇庸笑得那叫一个不屑。
“可笑可笑,堂堂一个白鹿洞学院之学生,竟然不知彩国百姓之人口具体几何……”穆岚摇头失笑,盘坐在席间,右胳膊肘杵着腿手托着腮,左手则把玩着一串手珠,眼一眯,笑道:“我可以告诉你罢——彩国人口是有多少。”顿了顿,道,“彩国全国人启现为止,人口达已到八千万,且不说彩京人口约有一百万户,麟州八十万户人,江州人口便已过一百二十万户,再加上其他州县的户数加起……你却说有多少?”
贾崇庸讷讷不能言语,满脸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
穆岚转而似笑非笑的看着方承岳,道:“彩国有多少读书识字之人我是不知,不过记录案册的秀才以上的读书人,却是七万余——这些,列位莫非都不知晓么?”
在座的大多数确实不知啊!——问题是这种事情本就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那这个男人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的?!
大家都是些心思活络之辈,猜不准穆岚的身份,又惊又疑。
刘伯熙也是惊疑的看着这个男人,头一次发现自己对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这两个人确实是不甚清楚来历。
穆岚有些玩世不恭地朝她眨眨眼,然后看向顾颜之,抿唇一笑,说不尽的风流,看的刘伯熙一阵发呆。
顾颜之也看向穆岚,心中承了他一个人情,转而看向方承岳等人,神色淡淡的道:“穆兄所言不错,若彩国的百姓与读书人之间的比例,就是说彩国平均一千五百多人里,才会出一位读书人。所以若按方兄、贾兄、吴兄所言,天下间识得句读之章之人岂不是只有千分之一,而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懂得句读之问?——如此一来,天下人又有几人明书意、知仁义、晓文理、懂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