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后一部分 ...
-
周瑜总会做噩梦，那些血腥的厮杀，头颅从项上生生地被割下，血溅三丈的场面，还有伯符面带微笑地举着利剑，猩红粘稠的血液滴落在他脚边。
于是惊醒。黑漆漆的军帐，耳边尽是风声和狼嚎。
作为补偿，他总回忆着年少的时光。教伯符抚琴，听那些笨拙却干净的音色，每日因为两人间一小步的迈进而欣喜不已。年少时伯符正直却也轻狂，很早便显露的将来君王才有的神色。晴空下澄澈的河水倒映出的影子，以及一起观察过的雏鸟终于展翅而飞，相视而笑的默契，种种关于伯符的回忆如今却更像梦境般璀璨。
建安四年，袁术病逝，营中突然涌现了浓烈的喜悦气氛。
孙尚香亦是兴奋异常，正准备与周瑜快语一番，不想在半路便遇见了他眉目紧锁，神色匆匆。
“公瑾，你怎么这般匆忙。”
周瑜抬头见是孙尚香，本想露出微笑，孙策却不知从何处出现，拽住了他的手臂。
“香儿，天冷了，多穿些衣服。”周瑜并未惊讶为何孙策在这里，被拖拽地离开之时还不忘嘱咐几句。
他从未想过男婚女嫁，或许是他不愿考虑。但他却从未看清孙策的心过，彼时清澈温暖的笑颜如今变成了时不时冠冕堂皇的关心，但又不似君臣之礼般生硬。他宁愿相信孙策心中是有自己的，宁愿相信冰冷锋利的兵刃和繁琐的军规，还没有使他变得冷酷无情，宁愿相信君临天下的高权未曾让他忘却昔日的话语，他曾说，无法想象离了你的日子该是如何。
但那日，孙策并未微笑，也未面露哀伤抑或愧疚，他只是用君主的神情说道，“公瑾，你可愿意随我去见乔公？他的一双女儿生的天姿国色，如今愿嫁与你我二人。”
周瑜一向是聪明人，但他却怕了，并未回话，一如以前抿着嘴角。
“公瑾，你可懂我的心意。”饮了酒，有些微醺，孙策的声音懒散，但语气中的坚定却未曾流失半点，只是继续倒着酒，自语般说着，“我比谁都难把你让给别人。”
“你醉了，伯符。”
“我没有，我没醉。不，我自见你那天起就已经醉了，从未醒过。”他举起酒盏，却突然停在了半空，“我这醉的可彻底啊。”
“伯符……我真不懂你。”周瑜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并不关心的样子，心中却打鼓似地响着。
“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为何我总心心念念着你，为何只要想起你的眉目就不自觉地微笑了呢，自你来了这军营，原先的荒芜却似突然间长出了鲜草芳花般明媚了起来，一如年少时一般……”
“伯符……”
字句是极轻的，所落之处却深沉地可怕，好像连酒盏也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孙策的目光也重重地垂到自己身上，那份灼热使他不敢抬头。
“我不说……因为我不敢。公瑾，我怕再独占着你，自己就要疯了，我已不想你眼中容下任何人，但我知这是错，是错啊。”
周瑜抬头看着眼前已相识九载的男子，记起他说过“我必须学会残忍，必须知晓如何坚如磐石”，但他此刻，分明是在哭泣。
此时，之前他不懂的种种，伯符的狠心，伯符的痛苦，伯符说话的样子，冷漠了，笑逐颜开了，他的雄才大略，一统天下的野心，仿佛一瞬间绽放开了。他禁不住从席位上站起，几乎是扑了过去，抱住了哭泣中的孙策。
位高权重的他哭起来也如孩童般惹人爱恋，于是便更紧地拥住。
“伯符……伯符……”聪明睿智的周瑜，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用体温一寸一寸温暖着他想一辈子陪伴的人。
但他知晓，这也仅是想而已。
周瑜半睁着双眼，酒色微醺着，面色给红，扶着孙策的肩在唇上落下有如朝圣般虔诚的吻，一只手胡乱涂抹着他的脖子，一寸寸向下移着。冰凉的手探入他健硕的胸口，男儿炙热的气息是最好的□□物。孙策被他蜻蜓点水的吻撩拨地不能自已，倏地站了起来，连带着抱起攀在自己身上的周瑜。
“公瑾，你……”
周瑜从未如此主动地探求过，脸早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手却死死拉着不愿放开。
“伯符，我亦不想你离我而去。”
低喃般的话语是最明显不过的暗许，一辈子也只经得起这一次疯狂。明明是沉痛地爱着的，但这个世界早就在无形之中拆散了他们。
周瑜害怕失去了这个人，怕得不得了，但自己也不过是个命运的提线木偶。
军帐内的旖旎之景是两人共有的记忆，那浑身抽搐不已的疼痛他将毕生难忘，□□焚身的冲动也将不能再次感受。离了对方便无法存活的，原来竟是他自己。
若我并非君王，是否就有不一样的结局了呢。
若并非是这乱世漫天的硝烟，是否我们仅是生不逢时？
公瑾，答应我。此生平定天下，来生我定不再舍弃你，绝不。
大乔小乔的确是天姿国色，孙策面露微笑，落落大方，而周瑜却寡言少语。但仅是一个眼神，便让这两位花般娇艳的女子不禁低首。
同年，于沙羡大破黄祖，还定豫章郡、庐陵郡。
小乔总喜问他，周郎所思红颜并非是我，那究竟是谁呢。他从不作答，只是一笑置之。
孙尚香也如旧时那样没心没肺地胡闹，缠在自己身边撒娇。自周瑜留镇巴丘以来，或许身边多了这么许多人儿，整日的热闹非凡，从前的思念竟也消减了许多，他一度以为日子就能一直这样平淡无奇地走过。
——但是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孙权继任。听闻消息的周瑜从巴丘回吴，以中护军的身份与长史张昭共掌众事，并向孙权举荐了鲁肃。
他忽然明白了许多年前孙策的坚如磐石，原来时间竟也有着这般力量，将一个人变得心狠坚强。痛失所爱之人，原来是没有眼泪的。
他只是笃定地站着，目光一寸寸抚抚摸孙策坚毅的面庞。
孙权是个大略之人，却也心狠手辣，但又能任用贤人，胆略超群，正反对比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建安七年，曹操下书令孙权送嗣子入朝当人质，但此时孙权无子，便欲送孙策之子前去。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只有周瑜坚决反对了，那日他坚定的神情，与不容置疑的语气连孙权也被震慑，遂不送质。
那天晚上，军营里突然泛起悲涩的琴音来，声声凄厉无比。
待小乔寻到周瑜之时，他的指尖滴出了鲜血，发丝凌乱，一双眼睛半睁着，不知是否清醒。但那副样子，竟是比女子更为妩媚。
她突然不敢说话，极轻地喊了声公瑾。于是他的魂魄终于飞回身体，淡淡说着，“我只是想起了伯符。”声音却有隐忍的哭腔。
第二天，终于高烧不止。
他一生三十六载，有二十年是为孙策而活。
建安十五年，周瑜进京见孙权，请求发兵取蜀，却在去蜀途中病逝于巴陵巴丘。
小乔终于懂了他心里的“红颜”是谁，或许她也是极爱了这个男子，才会为他心中苦涩至此。临终前听得他带笑虚弱的声音，说着，“小乔，我终于能见伯符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后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