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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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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墨色淡淡晕开。
丁兆蕙就这么直伫立在桌前,明灭的烛火晃得曾经神采飞扬的脸上神色不明,紧紧握住的双手通红,浮现出几条青筋。
事发突然,他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门外,庭院中的青竹在夜风的摇晃下沙沙作响,映得雪地银光几抹重影,恰似人心一般,阴霾于地,挥霍不去。沉重的墨色里是隐匿不去的神秘,之前的血腥与嘈杂似乎一下被夜风吹散,一切都笼罩在静寂之中。寒冷的冬夜令人不寒而栗。
“丁少侠。”
门外沉稳的声音令丁兆蕙不由得回过神来,深吸口气转身开门抱拳:“包大人、公孙先生。”
包拯微微点头,与公孙策缓缓踱进门来:“府衙初遇新案,府上人员多有调动,如有怠慢,还请丁少侠见谅。”言语中透着客气,可两双锐目却在丁兆蕙的脸上游动,似乎要看透他的心思一般。
“包大人太过客气,兆蕙受宠若惊。”目光没有躲闪,相反,丁兆蕙坦坦荡荡地对上了那双眼睛,施礼,“是兆蕙多有打扰了。”
包拯颌首,示意丁兆蕙坐下。
“丁少侠此来开封可是与令妹一道?可有要事?不知包拯可否相助。”
丁兆蕙面色如常,思索几分便道:“多谢大人好意。兆蕙此来开封不过受母之嘱访友拜会,来时有小妹陪同。”
包拯淡淡一笑,似是不经意间问起:“据言了无大师与丁大将军乃生死之交,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属实。”丁兆蕙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意味。他一向是如此之人。
“丁少侠可有兴致与包拯言道一二?”
丁兆蕙抿起唇角,微微摇头:“请包大人见谅,家父与大师结缘之时兆蕙不过二三年岁,待到大时便少见了无大师了,再待到志学之年,父亲已……”他微微一顿,似乎触及曾经的感伤,飞扬的眉间忽地一蹙,但瞬间便恢复了原样,“已经亡故,因而兆蕙亦不是很清楚,只知昔日大师与父亲交好,时常往来家中。”
“是这样……”包拯面露憾色,“想是至交好友,才有今日你们之拜访,可惜……可惜已是晚一步了。”
丁兆蕙没有言语,只将头微低,低叹了一声。
一时之间屋内沉闷了下来。
“对了。”公孙策见此情形张口道:“包大人想知令妹为何会来至开封府,丁少侠可否告知?开封府也好协助寻找。”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猜测她有到过开封府罢了。”
“事起必有因。丁少侠有如此猜测必定有所凭借,不知……”
丁兆蕙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信?不信?自他兄妹三人入开封几日以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已尝遍,看似平静的天子脚下开封境内处处危机潜藏,一不小心便会落入陷阱,再难活命。了无,或许就是其中一个落进猎网之人,前车之鉴,他又怎能有丝毫懈怠?——纵使,面前之人是享誉盛名的青天,自己也不得不有所提防。由白天所发生之事而见,展昭必然是外出公干不在府中,否则又怎会令贼人猖狂至此而无有现身?思虑至此,心生一计。“小妹当是来找展昭展大人的。”
此言一出,包拯与公孙策皆是一愣,似有疑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丁兆蕙静静地看着两人脸色的变化,缓缓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妹月华与展大侠曾有一面之缘,相聊胜欢,并言道若有到开封之日必定拜会。开封之中无亲无故,小妹却无端失踪,因而……因而兆蕙猜测,小妹应当是来访展大人,谁知并非如此。”
“原来如此。”包拯眼中散去了几分疑惑,江湖之人情义相交实属常情,更何况事与展昭相关,自己似乎也不该多做追究。于是思虑一番便道:“本府仍有一事不明,不知丁少侠可否答疑?”
“大人请讲。”
“据你所言日间潜入开封府的杀手并非是你,那么你可认得那人?”
丁兆蕙摇头道:“并不相识。”
“即使如此,那人为何要扮作你的模样?”不待丁兆蕙思索,包拯即刻发问,语速突然间发快,他的眼中透着精光,这是他方式,许多罪犯正是在此即答即辩之时露出马脚。可惜的是丁兆蕙确确实实毫不知情——
“兆蕙并不知晓。或许……他认得我,但在易容术之下,我并未认出那是何人。”
“丁少侠可有仇家?”
丁兆蕙苦笑:“人在江湖,岂有无仇无怨之理。”
“那么可有仇家知你来至开封,又知你在开封府门前等候,还知了无大师已然身故尸体盛放与开封府衙之内?”
“兆蕙不知。”
“胡言乱语!”包拯突地拍案而起,面露怒色,仿佛方才的一番客套有礼不曾发生过一般,“能布下此局可见陷害之人对你的行踪了若指掌,本府虽不在江湖行走,亦知江湖中人以谨慎为最佳防身之术。昔日展护卫与本府一道,只要未有意外哪怕是风吹草动亦有警觉,你人在江湖,又岂会丧失警觉之心至如此地步?”
“我来开封之时警之又警,根本就无人跟踪;来府衙之时更是警惕,未有发现尾随之人,这一切不过巧合罢了,包大人何必咄咄逼人呢?”丁家家教甚严,家人亦多有涵养,只是丁兆蕙众事缠身心绪烦乱,却又听得包拯这一番怒责,一时之间愤慨难当。他本是直接率性之人,何曾耍过什么计谋?闻得包拯如此言语不由自主怒从心来,直将心中言语坦坦说出。
见丁兆蕙如此言道,包拯未怒,面色反而有些缓和,缓缓坐下:“既是进京访友,入衙寻妹,丁少侠又何必如此谨慎,如临大敌般地警觉呢?”
此言开口,丁兆蕙登时没了言语,自己在怒气之下未有察觉包拯的计谋,不知不觉中竟是被他套出了话柄,心中不由暗叹——市井常言,断案如神阎老包,此言果真不虚,难怪那些魑魅魍魉神神鬼鬼皆能在堂前伏法认罪,自己竟也如此掉进他的审案技巧之中。
见丁兆蕙未曾言语,包拯叹了口气,恢复了方才那般缓和的语气:“方才你之所言真真假假,真假混杂,让人难以判断,但据本府看来,你心有苦衷,本府不予责怪。丁贤侄,本府办案以法理为先,何事何人皆得讲求证据理由,此番入衙杀人者与你容颜一般无二,虽则本府信你,然毕竟只是本府一人之信,而对那枉死的衙役及其苦主来说,需要的是证据。故而希望丁少侠将事情和盘托出,唯有如此,本府才能替你正名,替衙役洗冤;唯有如此,你才有理由走出开封府;也唯有如此,本府才能助你解决你心中的苦衷。”
“你或许并不知晓,本府已有派人查访你所居住的客栈,据店小二所说,来居者是两个样貌相仿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女子——”
“包大人这是何意?”丁兆蕙猛的抬眼看向包拯,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本府并无他意。起先也怀疑那个与你样貌相似的男子,然经过查询后得知,那是你的孪生兄长丁兆兰。”
丁兆蕙即刻反驳:“日前的那人并非是他,是易容的。”
“丁少侠不必如此着急,且听包拯说完。华亭双侠在江湖享誉盛名,几与展护卫齐名,故而你们的人品本府自是信得过的,更何况,本府相信,丁大将军的后人不会是作奸犯科之徒。本府只想知道,丁兆兰现在何处?既然你在此遭遇如此情形,相比他目前的处境亦是危险,还有令妹丁月华……故而,希望丁少侠把一切明说,好让本府有所准备。”
丁兆蕙的眼睛没有移开包拯半寸,他看着他,他要从那眼神里看出包拯的决心和正气,看出此人是否能够信任。不可否认,包拯的言语撼动了他,尤其思虑到自己的兄长和妹妹,想起他们的处境……包拯是有道理的,自己身在天子脚下依旧身遭陷害,那么他们……他不敢再想下去。可是父亲临终的嘱托,母亲临行的嘱咐,以及兄长走前的言语,怎能让他这么快放下戒心?
“兆蕙有一事不明。十年前,父亲被皇帝以通敌罪处斩……”丁兆蕙低声道,这是他们丁家永远不想提及的痛楚,但今日,却不得不提,“除却深交之人,众人皆是唾弃,丁家声誉也在一日之内下降不少,为何大人仍旧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对先父无比推崇呢?”
包拯似是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之疑,稍有晃神,旋即回道:“康定元年,包拯任端州知州之时与丁将军相识,短短几月,见丁将军之气度,并对之人品性情深信不疑。包拯深信,期间必有误会,这些年来任于开封府,亦曾查访卷宗,欲为丁将军正名,只可惜……”
“只可惜包大人所查之卷宗并未有何可疑之处,是吗?”丁兆蕙接话道。
包拯神色严肃:“不错。”
“多谢包大人对先父的信任之情,相信先父若在天有灵,亦感欣慰了。至于卷宗……”丁兆蕙垂下眼帘,似乎在掩盖着什么,“大人就不必再费心力了。”
“此言何意”包拯心底一滞,丁兆蕙明明是有言未尽。
“没什么。”丁兆蕙深吸口气,又将其送出,紧绷的身体也逐渐轻松下来,“包大人,父亲有知交如此,夫复何求!丁兆蕙愿将实情说出,请大人相助一臂之力!”他撩袍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包拯不由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