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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临福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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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初初入宫的时候,阴霾的天空中正如今天一般,乌云黑压压的欺近城墙,与我一同入宫中的女子皆惶恐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指不定我们真正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虽然我不必有她们那样誓死向上爬的决心,可为了生存却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举步为营。而我在此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的须臾磨难,天意而已。
我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桃花瓣零零散散的撒在为子衿堆的荒冢上。抹了抹面上的泪水便要起身。
忽闻门外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正慢慢靠近,令我心口为之一紧。
此地为临福苑,只是后宫东南角风水最为不好的一处荒地,传闻前朝宫廷风水师划出这一小块将其四面围墙只以女子的身量开了一道颇小的门,为的是用来祭奠历代后宫嫔妃收理怨气。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敢把子衿生前贴身的白玉簪埋在此处为她作坟。
然而此处虽荒,却杂草丛生并无树木,空有一口古井,我完全无处可藏身。
踟蹰间,门外已经响起了轻快的男声。
“居然只开这么一丁点儿的口子,就这也能叫门?”
我细闻着外边的动静,一动也不动的背着门立在原地,心想左右也是不能逃过,不如静观其变。
“那边似乎有人。”
背后的声音愈发的大了起来,我继续恍若未闻一般稳立在原地,直觉心脏沉有力的好像将要跳出嗓子眼来。
直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搭在我肩上,我才佯作忽然被惊回神,猛然将身子颤了一瞬。
还未待视到他的面容,就觑到了他袍上绣着的盘龙纹,至此我陡然一惊,赶忙跪地,谨小慎微的念道:“求皇子赎罪。”
“何罪之有?”
但听头顶入耳舒适的声音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又传至耳膜,我这才松下一口气,前来的这位,估计是年纪还甚幼的皇子,只是图着兴头到此地随意逛逛,应该极好说话。
于是我将头伏低,哽着话挤出了几滴眼泪,“回皇子的话,奴婢...奴婢只是偶经过此处,见此处荒凉十分,勾起了思乡之情,便...便...”
“你且起来说话。”
闻言我掩住喜色,道了一声谢便轻轻的起了身。
“此地荒凉是荒凉,可你倒说说看,怎么就能勾起你的思乡之情了?”
“有诗曰:‘旅次经寒食,思乡泪湿巾’,如今正值寒食,奴婢路经此处,见此处荒凉,便顿生思乡之情。不知已故亲人的坟头,如今还有人打理没有...”
“哦?”虽从语调听着他似乎对我颇怀疑惑,可我却知道,他十有八九是信了我此番一言的。
“把头抬起来。”
得令我瑟缩着抬起头,一派诚惶诚恐的对上他清俊的面孔。
龙袍一双清亮的眸子还稍稍带着几许稚气,饶有兴味的将我望着,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手拭掉泪水,欠了欠身,从善如流的答道:“奴婢连笙,现事于容昭仪娘娘的舒宁宫中。”
“连生?难道你还有一个双生的妹妹不成?”
果然还是个孩子,我不禁在心底暗自庆幸,低首实诚的回答他,“回皇子的话,奴婢的笙字,是
‘绿杨低扫吹笙道’的笙。”
他闻言有些尴尬,面色及其不自然的讽了我一句,“纵使你肚子里有那么丁点儿墨水,也不该跑到临福苑里来伤春。”遂端着架子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塞进我手里让我将眼泪擦干,“然所幸你今日撞见的是本王而不是什么其他人,不然这临福苑内多一个冤魂也未可知。”
我有些诧异的攥稳了那张帕子,不禁在心中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还不赶紧谢恩,”他身旁的小侍从轻轻示了声。
我急忙弯下身,只听那位侍从又开口道:“殿下慈悲为怀......”
“行了,”龙袍不耐烦的打断了侍从的话,显而十分不满意慈悲为怀这个女气的形容词,一眼瞪了过去,“再说一句仔细今晚没饭吃!”
我见着那个奴才可怜巴巴的闭上了嘴,一口气憋在喉咙眼里,始终没好意思笑出声来。
末了龙袍又将视线投到我身上,“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子殿下的话,奴婢尚未及笄,方过二七之年。”
他若有所思的用手支着颐,突而粲然一笑,似是在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瞥了瞥正瑟缩在角落里的侍从,唤道:“河况。”那名叫河况的侍从丝毫不敢怠慢,立马凑到龙袍跟前。
待到河况凑近身前,龙袍笑道:“你可闻见昨日母妃说房里还缺了一个抄经诵佛的丫头,”后蓄笑睨了我一眼,“我瞧着这个就很不错,能够吟几首诗想必也能认得几个字。你赶紧的让袁公公去跟舒宁宫掌事的说声,这丫头我们旹(shi)伝(yun)宫要了。”
旹伝宫?我心里陡然一惊,原来我眼前站着的竟是宸王殿下,难怪如此不拘。
正欲礼拒,却给河况先一步阻止,“殿下万万使不得!”
河况苦着一张脸抬眼将我望了望,后拱起手对龙袍道:“奴才有所耳闻,这位良侍是容昭仪娘娘自家带的婢女...娘娘无论去哪儿都将她给带着,这...恐怕舒宁宫的掌事也不好擅自做主...”
到此他顿了一小会,见宸王没有动怒,才继续说:“奴才斗胆说一句,就算贵妃娘娘知道了连良侍是如此之妙人,也断不会开口向容昭仪娘娘要她的...”
看不出来这个小奴才,瞧着年纪颇小,倒也有几分见地,没跟着他那个不懂事的主子瞎折腾。
宸王板着的俊脸倏尔化作了一个好笑的形容,对河况道:“瞧你紧张的,我不过说着玩儿的而已!”
紧后转到了我跟前,“这丫头除了会念几句诗之外别无是处,”
待我才反应过来,却冷不丁被他一把拧住下巴。
但见他眯着眼睛仔细将我打量了一番,沉吟道:“长得...也不过尔尔...”我本有些吃痛想要撇开头去,可一想到他是宸王,万万开罪不得,只好暂且任由了他去。
趾高气昂的撇开我的脸后,他终于甚是轻蔑的总结了一句:“我们旹伝宫要你这等货色做什么。”
紧接着对准河况的脑袋就是一敲,“我们走。”便架势要出临福苑。
我心里屯着的愠气一直十分隐忍着没有发作,见他们总算是出了临福苑,方才舒下口气低低咒骂了一句,直觉身心都不知比方才轻快了多少。
宸王自小被娇惯坏了,性子蛮横无理些也情有可原,可我越想越觉得这股性子与他那张脸着实不太和衬。
我倏尔忆起幺姐是成宓后所出,在众帝姬里身份最为尊贵,生的清丽可人,性子却也是骄横得很,唐儿与子衿自住进淮阳宫以来就没少吃过她的苦头。
可我而今已入大明宫长达三年之久,淮南之事已经全然失了音讯,不知唐儿与母妃现下可都安好。
不知现下甚瑾他是否安好......
突而想起这一层,不免教人徒增伤感了。
门前却蓦地探出一个脑袋。
我一惊,河况他又来做什么?
他挠挠脑袋颇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连笙姑娘...”随后曲手指了指我掌中的帕子,“这帕子...”神情却显得愈发难堪。
我见他久久不言,便将帕子递过去,问他道:“河从侍可是来替宸王取回这张帕子的?”
他尴尬的摆了摆手,磕磕巴巴的对我说:“其实是殿下让我来跟您说声...这帕子,您得洗干净了...送回我们旹伝宫...”
这宸王未免也忒阴损了,我余下的半分好感也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朝河况微微一颔首,咬着牙道了句:“诺,有劳河从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