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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白子反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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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扶苏出岩岫,空亡入命,逆水行舟。
有别于外面艳阳高照,暑气熏蒸,穿行于逼仄甬道中,凉风扑面而来,份外舒爽。往来宫人见为首女子身着四品女令官服,又有贵妃近侍在旁引路,纷纷止步敛衽行礼。柔云见两排宫墙沿根而站皆是娇颜红粉,如此芳菲年华,都掩在这一线天里了。她收回视线,依旧沉默地随行在柔云身后,神色恭谨平顺,一如平常侍婢般毫不打眼。
她随司马柔云在官道上颠簸半月,终于到了上京皇都。她两人入了城门并不急着入宫奉诏,而是在市井客栈逗留了数日。坊间总是不缺关于皇宫内院的流言,又何况遴选结束,秀女已入宫数日,更是流言蜚语漫天。待两人自觉所需讯息足够,入宫觐见端贵妃,已是五月初六的事情了。
柔云随贵妃近侍走近偏殿之时,早有人打起珠帘恭候两侧,她正一正拽地三尺的海棠红织金广袖缭绫宫装,这才缓缓跨入殿中。沉香从芙蓉石制成的金猊中冉冉升起,端贵妃高坐于上首,只着一件日常所穿正红色花罗交领襦裙,外罩一件鹅黄妆花纱,显得很是随意。柔云不动声色,依旧在殿中行三跪九叩大礼。
“四品女令司马氏柔云见过端贵妃娘娘,恭祝娘娘千岁,玉体金安。”
“司马大人请起。”端贵妃赐柔云坐于左手上席,见她谢恩坐定后,遂道:“司马大人此番奔波着实辛苦了些,本宫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贵妃娘娘言重了,臣怎敢让娘娘挂怀费神。”柔云连忙起身行礼,面上满是惊慌神色。
“大人远地而来,不用太过拘礼。”贵妃说着重又让柔云坐下。端贵妃见她始终谨遵礼数,毫不张扬。终于也放柔了声线,缓和了面色。
“柔云你正是芳龄十八锦瑟年华,却身担女令重任,实乃不易之事。此次王上充掖后宫,多亏你上书自请回宫,本宫还能多条臂膀。”她看着柔云,眼中满是郑重神色:“女令分管后廷事宜,职责很是琐碎繁杂,还望你能尽心协助本宫,不让后廷生事使王上分心才好。”
“此乃臣份内之事,定当竭力而为,为王上、娘娘尽忠。”柔云也肃然而立,郑重道。转而面带羞涩之状,“但正如娘娘所言,柔云尚年轻性浮,没经过什么大阵仗,今后还望娘娘不吝调教,才是柔云之福。”
“你既已入宫,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一切都好说。”贵妃从果盘中捻起一颗樱桃把玩着,“本宫近几日身体有些不适,竟穿着日常家服就受了你的君臣大礼,真是本宫罪过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臣见娘娘如此随和亲切,着实感动。再说娘娘玉体违和,却勉力接见臣,如若这样还算是罪过的话,那臣未能侍奉汤药于娘娘榻前,真该拖出去宫刑了事。”
“快别说此等骇人之语。本宫不过随便说说,你果真年轻性直,那打打杀杀的话哪能随意出口。”贵妃一记眼神盈满嗔怪,那是仿若亲姐一般训诫的眼神。
“是臣出言无状了,还望娘娘赎罪。”柔云虽面上布满羞赧,心内却着实沉了一下。端贵妃柳从碧,坊间对其赞誉有加,可今日初见之下就处处作难于她,刚才才算是色霁天晴。
“柔云姑娘毕竟年轻,不过既长于礼仪之地,本宫想多沾染些宫廷习气,以后定比那宫中老人更圆通。”端贵妃仍掉那粒樱桃,重又捻了一颗新的把玩。京中并不出产樱桃,就是从魏林府进贡也是有定额的。这贵妃都传最是简朴之人,柔云实在想不出她如此动作是做何意。
“柔云你初入宫闱,想必还未见过白大人吧?”端贵妃漫不经心道。
“柔云正是打算待安顿好后,再去拜见白大人。”柔云见她突然提到魏林府女令,一点过度也无,很是奇怪,却也本分答道。
“正是如此才对。白大人入宫几年,协调本宫管制后廷很是殚精竭虑,以至于现下身体耗损,需要卧床将养段时日。真是本宫疏漏了,才令白大人如此操劳过度。”
“娘娘快别自责,想必白大人听闻娘娘此言也是不忍的。能为娘娘分劳一二,略尽绵薄之力,本是臣等荣幸,哪会是娘娘的疏漏。”柔云看着先前那粒蔫瘪樱桃,颜色深红发黑,孤零零地被随意抛到一角。正如那白女令,再如何身份高贵,若无可取之处,瞧着竟比那寻常宫婢更加凄苦无助。
“你这张巧嘴真是能言善辩,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本宫一点错处也寻不着了。”端贵妃一笑,引得身后近侍皆轻笑起来,殿内瞬间祥和一片。
“并不是柔云巧舌如簧,乃是娘娘本就毫无错处。这没影儿的事,任是谁也没法编排成真的不是。”柔云心知这柳从碧,必是想了些法儿让白女令将养起来,她向自己提这事,约莫是想靠自己撇清些她的嫌疑,当下只是乖嘴顺着贵妃说些巧话,待看她还有何动作。
“白大人这一病,又赶上广选秀女,本宫分身乏术,也很是着忙。是以本宫看到你要回宫,真是松了口气,以后你多帮衬这后宫诸事,本宫也好躲个懒歇歇。”
“娘娘真是拿柔云开心了。柔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掂量得清的。这一回宫办事,恐怕娘娘不仅歇不成,带累的娘娘要多奔波替柔云善后了。”她说着再次从席上站起,第三次郑重行礼。此话虽像调皮戏语,两人却知道此乃柔云投诚之举,是以端贵妃离座亲身扶起她来,神情很是满意。
“司马大人言重了,以后同在宫墙内院,皆是自家姐妹了。”
“柔云生来父母双亡,如若真能攀上端贵妃娘娘做姐姐,结草衔环也在所不惜。”
“这说的都是胡话,”贵妃笑眯眯的打量着柔云脸庞,“以后没外人,本宫叫你妹妹,你只管应了便是。”柔云连忙感恩戴德称诺,贵妃很是满意,转身向侍立一旁的宫女道:“芙蓉,女令的住所安排得如何了?”
“娘娘放心,内侍局已经把北边瑜粹殿打扫妥当,现下女令大人的随侍应该正在指挥他们布置些装饰摆设。”
“柔云妹妹带了几名侍婢入宫?若人手不足,本宫可以把自己身边的人拨几个去侍候你。”
“此次进宫虽只带了一名随侍,柔云想也是尽够了。宫里本就不盛,又有新选秀女入内,内侍局更是调配不开人手了。娘娘好意柔云心领,只是这些姐姐留在娘娘身边侍候着,全当臣的分身也随侍着娘娘罢。”她露出小女儿娇俏笑容,贵妃见她如此讨喜,不禁笑了。
“也罢。本宫最近身乏,没空理会这些闲事。等过段时日选批宫女进来,也就是了。只是你那随侍今年几何?可稳重伶俐?这宫里头奴才也是主子的脸面,她若上不得台面,也很给别人笑话了妹妹去。”
“娘娘放心,柔云这侍婢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一言一行尽得臣亲授。今年十六,名唤繁真。”
“既是妹妹从小贴身奴才,本宫也就放心了。”
“叨扰了娘娘这半日,想必娘娘也乏了,柔云告退。”她见端贵妃隐有送客之意,也就顺势道。
“妹妹初次入宫,不拘什么好坏,姐姐总要送妹妹点东西聊表下心意。”
柔云见贵妃从芙蓉手中托盘取出一只银簪递过来,她见银簪并不贵重,也就告谢接过。定睛细细看去,只是簪头处裹着一颗粉色金刚石,下坠一排六粒珐琅小珠,难得的是上面用靛蓝色细细描画了人物山水,这番用功倒真花了心思。
“这金刚石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这颗粉色的,也是造物天化,很是难得。但粉红配靛蓝颜色太轻,本宫戴上很不像个样子。白搁在库房也怪可惜的,本宫看它配妹妹倒是正好。”
柔云也不便再推辞,只得告谢却行出殿。待她走远后,贵妃着人关上殿门,放下帘栊,静静看着殿内冰台融化,懒懒的靠在座里。
“娘娘,奴婢看这司马大人虽年少,行事却比那白大人还识相些。”芙蓉见主子懒懒的,以为是刚才那女令哪里不如她意了,忙试探道。
“是个分得清好坏的孩子。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成把利刃,为本宫开辟些道路。”
“那娘娘您是担心新来的絮嫔再生事端?”
“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孩,也是对王上一腔子热血。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家女,从小哪有得不到的东西?可王上却不是她一个人的,自然要使性子干出些争风吃醋的事儿来。只要别太过,本宫还能替她圆合圆合。”
“娘娘,您也太宽容大度了些,絮嫔根本不会买您的好意的。”
“一朝飞入帝王阙,纵是痴心也惘然。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本宫体谅她的难处。”端贵妃盯着那一盘子时令鲜果,眼中映出絮嫔那鲜花一般的脸儿来。本宫只盼着你越闹越大,闹得你收不住场才好。她微微笑道,依旧端丽贤淑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