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吴文

6、蟑螂

　　有福客栈的掌柜虽说是一介商人，却也附庸风雅，上房三个房间的名字分别取自《诗经》乐风：“风”“雅”“颂”。
　　祁修元住的是“天风”，房间内已被侍从薜卫整理好了。因为自己有认床的习惯，还有一些微洁癖，因此出去时总会备着自己平常用的东西。他倒不会觉得很麻烦，反正他平时外出的机会也很少。舟车劳顿一天，再加上因南方的湿冷天气受了些凉，究竟还是有些乏。于是叫伙计打来热水，泡些药进去，洗了个澡。正在穿衣服的时候，隐隐听到有敲门声。但他停下动作，却没有再听到，正疑心刚才是否听错时，又响了起来。两短一长，声音很小，不仔细听还真是听不真切，可能是伙计前来倒水的。是否要把外套穿上？他虽有犹豫，但还是直接走了过去把门打开。
　　他不禁一愣，没有想到敲门的是苏晴晚。
　　“抱歉，失礼。”他说道，并同时将门关上。
　　晴晚也是一愣，面前的祁公子似乎是刚刚沐浴完毕，只着纯白中衣。头发湿湿，披散着没有系起，黑黑长长的直至腰际。身上还冒着热气，本来苍白的脸透了些血色，眼神湿润表情茫然，竟显得有些阴柔，晴晚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等她反应过来时，门已经关上。只留下几缕清新的味道，带着点淡淡的药香。
　　其实晴晚在敲门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有些冒失，她也觉得有些尴尬。算了，正准备转身走向对面的“风雅” ，门居然又开了。
　　“请问有事？”他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但因头发没有干，并没有束起。
　　原来他刚才是回去穿外衣，总算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晴晚自我安慰着，讪讪的摸了摸头：“能请你帮个忙吗？”
　　祁修元比晴晚高了一个头，正低着眼询问她：“请说。”
　　“我房间里有蟑螂。”她又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头发，迟疑地说，似乎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她抬起头正好看到祁公子也正在看着她，她觉得有些慌乱。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间确定了那天在墙上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那天在阿离匆匆离去后，过了一会儿，他正好从下面经过。她还犹豫着是否要向他请求帮忙，而他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过去了。要不是正好有一棵生在墙边的大树，自己也刚好能够着，顺着树爬了下来，还真不知道天亮时自己如此囧的景象大家看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算了，早知道就不找他了，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冷淡的人。正当她再次想转身走时，却听见他答应了。
　　“在哪？”他问道。
　　“在那个桌角里面。”晴晚远远的指了指，尽管她知道蟑螂不咬人，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可怕很恶心。
　　正说着，就看到桌子的一个缝隙里面冒出了两条细长的触角，接着就看到一只褐黑色的大蟑螂探头探脑的爬了出来，晴晚吸了口气。眼看着蟑螂又爬出了几步，而祁公子却没有一点动作。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服，却感觉到他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有些僵硬？难道他也害怕蟑螂？晴晚忽然间被自己的这个猜测给吓了一跳。但她不敢直接问他，只得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缓缓的问了一句：“有没有木棍？”
　　于是他们开始在房间里面四处找打蟑螂的武器，终于找到了一个用来撑窗户的竹竿。
　　“在那！”
　　叭一声响。
　　“唉呀，跑啦，到那去了！”
　　叭又是一声响。
　　“快！快！它要钻进去了！”
　　祁修元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闭嘴！”
　　晴晚立刻闭了嘴。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叭叭”声。
　　虽然怯于他冷冷的态度，但她还是忍不住指着已被打得稀烂的蟑螂提醒他：“它已经死了。”
　　“叭哒！”又是一声，这位祁公子总算是停下手来，把撑窗的竹竿就这么随手一扔。
　　“要喝杯水吗？”晴晚小心问道。
　　没有立刻听到他的回答，但她似乎已经有点理解到他的沉默其实就默许的意思。于是她主动地将茶倒好放在他的面前，果然不出所以然，祁公子接过喝了两口。晴晚这才发现他额头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而且脸色似乎也不太好，刚才沐浴之后的红润早已不在。
　　“你没事吧？”她有点担忧地问道。
　　“没事。”
　　“你也怕蟑螂？”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没有的事。”果然他不承认。
　　“那……”
　　“还有事吗？”他有些不耐。
　　“没，没有了。”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呃……好。”
　　“诶……祁公子，”他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她不死心的再问：“你真……还好吧？”
　　没有回答，直接跨出了房门。
　　“谢谢！”
　　正在他要跨进自己的房间时听到了对方的道谢，他略略顿了顿：“不客气。”然后，抬腿走了进去。
　　虽然蟑螂没有了，但是晴晚心情还是很久都没有平复下来。她想了很久，隐约觉得影响自己心情的原因是来自于刚才的那个冷面公子。她忽然间又觉得沮丧无比，想着自己千辛万苦离家出走，这一路却并不是很顺利。首先是被一面之缘的朋友摒弃在自己的高墙之上，而后又丢失了自己大半的盘缠，遇到了鼓动自己出来的朋友的兄弟却是这么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人。
　　“舍妹”，难道这个就是阿离的二哥？她叹了口气，幸好当时自己没有着急着答应她。要不然天天和这样的人呆在一起，还不如当时嫁给那个丞相的儿子。不过虽说是这样想，心里却还是不免有些些失落。
　　昨晚，她并没有睡好，想了很多事情。最愁的不是她接下来要去哪里，而是她身上只剩五十三文钱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在客栈楼下大堂里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寻思着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吃到第三个小笼包的时候，看见祁公子和他的侍从从楼下走下来。他换了一件青色直裾，外披了一件狸毛大氅，精神看上去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蟑螂的原因，她有些愧疚，就站起身来向他们招了招手。
　　其实他平时走路都不太关注周边事情的，但这次他不知怎么就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招呼他。他顺势一看，正好瞧见大堂靠窗的角落里有一个穿着粉红衣裳的姑娘在跟他打招呼。他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过去。
　　“昨晚睡得还好吧？”看到他走了过完来，她赶紧咽下嘴里的包子问道。
　　“有何事？”声音同样的清冷。
　　“为了感谢你昨晚帮我，我准备请你吃早点。”她邀请道。
　　“我们昨晚有见过吗？”
　　晴晚愣住了，不是吧！
　　她提醒他：“昨晚你帮我打死了蟑螂。”
　　“不要跟我提那个恶心的东西。”他皱着眉说道。
　　她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他非常的认真也并不像是说慌，她忽然间也怀疑自己在昨晚是否真的有和这个人相处过一些时间。
　　“那先坐下来喝口茶吧，周围也没有剩余的桌子了。”晴晚很快转移话题，没有再在昨晚是否见过面的事情上纠结。
　　确实大厅都坐满了喝早茶的人，便应了她的邀请坐了下来，何况这个靠窗的位置确实还是不错。
　　晴晚给他净了茶杯，给他和他的侍从都倒了一杯茶。茶和茶具还是昨天的那一套，掌柜见到她没走，也就没有将它们收走，所以晴晚便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掌柜好意。薛卫接过茶道了声谢，不过他倒没有坐下来，他还得去马厩里喂一下他们的马，一会儿还得赶路。
　　“是不是少了一些东西？”对面的祁公子喝了一口茶突然问道。
　　“是桃花。”原来他还记得。
　　“我记得我昨天晚上喝过。”
　　“那也是我泡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他居然道歉。
　　“没关系。”萍水相逢，仅仅只是一盏茶，别人不记得也很是自然。
　　“姑娘怎么想到用花来醒茶？”他又问道。
　　“我叫苏晚晴。”
　　“苏姑娘怎么想到用花来醒茶？”
　　“呃……公子可知柳依依？”
　　“可是艳名江淮两岸的艺妓柳依依？”他想了想说道。
　　“正是，据说那年斗魁之赛，有人妒忌她的才情，在她先前准备好的茶叶换成了当地的土茶。当时正值中秋之际，情急之下，她将头顶的桂树上的桂花放入了杯中，这一奇招倒是出奇不义地击败了对手。”
　　“嗯。”祁公子应了一声。
　　“不过这个柳依依确实是奇女子，她本名林沉香，出身是凤阳县的官宦之家。那年长江水难，朝庭拨了赈灾款二百万两白银下来，结果到灾民手中只有五文钱。后朝庭查明此事，将她家也牵扯进去，本来男的要被流放，女的要充为官妓，但不知为何林沉香最后是判作平民。这个本是一件好事，可林家被抄之后林沉香却无家可归。都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此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她。最后她还是沦为了妓，只是可能是因为她独特格调和才情让成为一名艺妓。你说，当时如果有人施以她援手，那她的人生会不会有另外的一种改变？”
　　祁公子没有回答，于是晴晚就当他是认可了她的观点。继续说道：“所以在别人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那真的是上天的眷顾，而且那个援助之人也是相当的让人感激和敬佩。”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就成不了‘江南第一才妓’。”修元缓缓说道，却是点出了重点。
　　晴晚语塞，沉默片刻说道：“可她并不需要这样的名声。”
　　修元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有些沮丧
　　“祁修离是你妹妹。”她又忽然转移话题。
　　他点头。
　　“我是她的朋友。”
　　修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现在，你妹妹的朋友需要你帮个忙
　　“哦？”
　　“借我三两银子。”晴晚飞快地吐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