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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生何处不相逢(1) ...

  •   碧空万里。
      田埂上堆着一垛一垛枯黄的干草,散发出湿润的气息。莫小绯躺在草垛上,嘴里嚼着一根草,半睁着眼看天。
      这是她逃离的流言的唯一方法——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流言。
      她只是不想见任何人,包括陆佑言。

      “小绯。”
      莫小绯感觉草垛一晃,差点跌下去,为了维持平衡只好抓着草坐了起来。
      所谓天不遂人愿,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莫小绯刚说不想见陆佑言,陆佑言就来了。

      “你来了啊。”莫小绯说完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人都到面前了还问他来没来,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幸好陆佑言不是个喜欢抓人言语漏洞的,听她说完,就“嗯”了一声。
      叹了一口气,莫小绯将自己浑身放松,重重地仰倒回去。
      草垛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莫小绯侧头,却见陆佑言几步爬了上来,在她身边坐定。

      “说起来,美国怎样?”莫小绯努力找话题。
      “除去几个大城市,就像农村,”陆佑言突然开口,“空气好,就是很荒凉。”
      “那你还去。”莫小绯扔掉那根被咬过的草茎。
      陆佑言往草垫上靠了靠,没有接着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莫小绯不知不觉又揪下一撮稻草。
      “下个月。”
      “然后是不是又要三年不回来?”
      “嗯。”

      片刻沉默后,陆佑言才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在一个药剂实验室,之后几年读研也还会在那里。”
      “你这算是……工作?”
      “算吧,自给自足而已。”陆佑言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小绯,你毕业了想去美国么?”
      “……我一个学大陆法的跑到英美法国家……这纯粹是找死吧陆佑言同学。”莫小绯伸了个懒腰跳下草垛,又扭头,“你是不是还记着李婶当年的话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看我还不是好好地该吃吃,该睡睡,所以你真的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先走了啊。”
      莫小绯小跑几步,直到与草垛离得远了才驻足,回头看看双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什么的陆佑言,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佑言向来话不多,可每句话都不会给人留下退路。

      莫小绯走在田垄上,不知不觉就到了棉花田里。
      棉花地里一片枯黑,中间点点白色,是尚未摘干净的棉桃。莫小绯脱下手套,一颗一颗地把被遗落的棉花从荚子里扣出来。
      她的动作快且狠,划破了指尖也不自知,直到雪白的棉花被染了一道红痕,这才惊觉起疼痛。
      右手食指上的伤口不大,莫小绯怕被感染,用左手掐着食指将血挤出来一些才停下,过了一会儿伤口就自动愈合了,只留一道红色的血痕。
      还是有点显眼。
      不远处就有条河,莫小绯记得以前经常看见村妇们结伴来这里洗衣淘米,于是想着去洗洗手。

      沿着台阶走下去就到了河边。
      河水比她几年前看到时脏了不少,她还记得陆佑言当年研究过河水中的沉淀。
      以前清可见底的水中铺满了青苔,混杂着泥沙翻腾,让人看不出流向,几乎被错觉成一潭死水。
      不过是四年多不见,竟成了这般样子。
      于是她又想到了陆佑言。同样四年多不见,看似变了,又看似没变。
      陆佑言还是眉清目朗的样貌,仍然言简意赅,仍然表情匮乏疑似面瘫,谈及化学的时候仍然会出人意料地神采飞扬。可是陆佑言整个人比起当初老成了许多,莫小绯想他们必定是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像小时候那样打架爬墙了。

      莫小绯为自己的想法汗颜了一下。怎么一想到陆佑言,紧接着想到的都是打架斗殴偷东西一类的作奸犯科场面呢……
      从小到大,莫小绯提到自己和陆佑言的光荣事迹,都没几个人相信。一般人总是无法理解年年拿三好十佳的莫小绯和化学天才陆佑言,怎么可能去做那些事情。
      那时候陆佑言已经去了美国,莫小绯的话里没了旁证,更加不足为外人信。
      莫小绯觉得很寂寞,只能去跟左涵说。
      左涵喜欢听故事,不论真假都照单全收从不表示怀疑,让莫小绯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等莫小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发呆。
      她站起来,却因为之前蹲了太久腿已经麻掉,一下没站稳,想转身,却一脚踩到了石阶上滑腻腻的青苔。
      感觉到自己正在向河里滑去,莫小绯手忙脚乱地想抓住点东西。大冬天的掉到河里,那天寒地冻的感觉必定不好受,身上衣服又这么厚,万一掉水里之后伸不开手脚,她就真要报销在苏北农村这广阔的平野上了。
      就算生命危急的事实,也阻挡不住莫小绯胡思乱想的大脑。

      忽然腰间一轻,莫小绯被人扯着衣服拽上了几级台阶。
      莫小绯谢天谢地,顺便在心里替新闻媒体们感谢了一下那个拖她上来的人,不用明天赶着采写“一女子失足落水溺毙于安丰镇里下河”之类的社会新闻。

      莫小绯腾出手拍了拍被她蹭到衣服上的灰尘,想抬头道谢。拎她上来的人却不理她,继续扯着她腰后的衣服沿着台阶往上走。她被这样拖着,只能倒着上台阶,痛苦得不是一点半点。
      “喂喂,我自己走就行了啊!”莫小绯挣扎的幅度不亚于方才跟河边青苔搏斗。
      “别动,再动直接把你扔下去。”陆佑言的声音凉凉的,让莫小绯心里的恐惧感一下子就提升了一个八度。
      莫小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陆佑言的表情,立马被吓得低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佑言的脸色,阴沉如八月的台风天,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让莫小绯觉得她要再敢乱说一句话,陆佑言能立刻吞了她。

      “喂……”要说人有时候就是脑子会发抽,莫小绯明明眼见陆佑言在用眼神虐杀她,却还能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戳他的脸。
      “啪”地一下,陆佑言把她的手拍下来,松开她的衣服,转脸就走。
      “喂,你怎么了啊……”莫小绯看着他背影,叉着腰叫唤,“你等我一下啊。”
      陆佑言停下脚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早了,你回家吃饭吧。”
      莫小绯站在岸上,往左看看,再往右看看。莫家和陆家正好住在河的两头,完全不给她继续追问陆佑言的机会。
      “算了。”莫小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往家走。

      陆佑言站定在河边,直到感觉莫小绯走远了再回头,果然她已经不见了人影,目之所见只有河水缓缓流向远处的夕阳。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被莫小绯衣服勒出来的几道印子。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就算他不来,她其实也不会有事吧,他追过来,倒弄得气氛如此僵硬。
      原来莫小绯从草垛上跑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陆佑言知道,莫小绯最受不了冷场,两个人面对面不说话,总让她觉得别扭。不论和陌生还是熟悉的人在一起,她都会微妙地将冷场转化为自己的负罪感。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冷场。而他又是个天生不擅长说话的人,多数的时候,只是莫小绯再说,他在听。
      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好说。以前能在一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那是因为他们离得近,才有幸做同样的事情,找到相同的话题。而现在,他们在不同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在相互问好性质的客套后,已经无话可说。
      本来占尽天时,却活生生放过。每次想到这里,陆佑言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陆佑言记得,小时候莫小绯最喜欢到他家来,看他摆弄瓶罐和试剂。她说话,他听着,然后嗯嗯啊啊地答应表示明白。
      那时候他以为莫小绯需要的只是一个良好的听众,孰不知她只是竭尽一切努力,不让场面冷下来。佑言是她重要的朋友,莫小绯想,如果跟他在一起冷场了,那么佑言是不是不会认她这个朋友了呢?
      一个人说话,说太久,也会累的。
      陆佑言去美国的时候,正好是莫小绯累到极致的时候。

      厨房里烟雾缭绕,大锅肉的香味和柴草的气息混着飘出来。
      莫小绯对围观烧火这项工作一向兴致勃勃,见到了自然不放过,一头扎进厨房,挤在堂嫂身边,托腮盯着被烧得红通通的灶台。
      “小绯,外头玩去。烧火有什么好看的!”
      莫小绯不答话。她喜欢看火舌将被塞进去柴禾干草一点点吞噬,直到化为一堆灰烬,这种场面有股微妙的决绝。
      在某种意义上,莫小绯很羡慕能够如此决绝的人。因为她做不到。

      “咳、咳咳……”盯着火太久,莫小绯不由地眼睛发涩。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要熄火盛菜了。”
      莫小绯推开门,外面的寒风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她突然有点头疼,于是出远门又向河岸走去。

      河边模模糊糊地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在对着手机说话。
      村里的夜晚空旷而安静,那人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我在休年假啊……周总他答应过我,做完上个项目就放我一年假……他也不想让我过劳死吧?……现在这个项目我不是还一直在跟进么,进度比原定其实还快了不少吧……该跟合作方谈的事情我已经谈完了,对方答应只以原价七成供货给我们……其他的?哎,总不能事无巨细什么都要我亲自动手?……行了就这样,年会我一定回去开。我挂了。”他看着莫小绯,顺手掐了手机。

      莫小绯也看到了他:“谷、谷天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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