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花园》凯*

53、第十层楼台--4

　　午夜，繁华落尽，一切归于平静，新源学院的空中花园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唯独头顶一盏古典的琉璃灯发出淡淡昏黄的光晕。门外的花圃里，是月光下寂寞生长的熏衣草，它们柔软并且绚丽，被幽凉的寒气，晒出迷离的清香。

　　夏露捧着咖啡杯，慢慢走到心情树下，眼前的纸签依旧飘摇得令人眼花缭乱，往事再度涌上心头，是瞬间温暖的安慰，还是依稀记得的幻影？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Alina将那张纸签撕碎了摔在她脸上的情景，那是心灵深处最惨痛的伤口，只能在这样的深夜一个人独自抚慰。漠然凝视心情树许久，夏露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绣的荷包，荷包里是曾经那张纸签的碎片，她用打火机将整只荷包点燃，随后用力抛向空中。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如同一场情感的的遗体告别，所有的记忆化为灰烬，她闭上眼，进入自我催眠。

　　半年后。

　　和风公司摄影棚，随着导演在监视器前的一声“卡”，前一刻还紧张凝重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影棚上空光芒万丈的射灯纷纷黯淡下来，夏露从餐台缓步走下，接过助理递过的热茶，一边大口喝着，一边与周围的工作人员闲聊。

　　不多时，一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捧着一大箱信走进棚内，远远的便对夏露说：“小夏，又是观众来信，你实在太受欢迎了，大家都说你的主持自然幽默，每期推出的菜谱也都很好学，很多人都在看过节目后对厨艺产生兴趣！”

　　这样的话夏露几乎天天都要听上无数遍，但她并未表现出任何一点不耐烦，微笑着亲手接过信箱：“嗯，我会把信带回家慢慢看，多谢大家的支持！”

　　此时，栏目策划又从办公室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对她说：“下期的节目要出外景，地点设在波菲西餐厅，明天下午2点录节目，你的时间上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明天下午学校没有课，也没有安排采访，我会准时赶到的。”夏露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

　　“很好！”策划听完，满意地转身离去。

　　处理完一切琐事之后，夜的黑暗已经包围整座城市，华灯初上，夏露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走出公司大楼。半年的时间似乎如梦境般倏然而过，经过二次修复手术，郑如的腿伤终于康复出院，尔今母女间的关系似乎比过去更好。只是，与同一屋檐下的宁舒舒之间，似乎总有某种无法言喻的隔阂，尽管非彼此所愿，然而每一次交流，依旧维系着矜持的礼仪。

　　大厦前的露天停车位，来接夏露回家的车已经在此苦等许久，一见她出来，便立即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恭敬地请她入座，之后一路平稳地送至家门口。

　　花园里的百合花在初夏开得十分鲜活，在车灯的照耀下呈现一种梦幻感，草坪深处是昆虫清脆的鸣叫，还有玉兰花的清香。漫长的寒冬真的已经无影无踪了吗？夏露轻轻吸气，微风拂过，头顶有细碎的花瓣缓缓飘落下来，落在肩上。

　　餐厅里，一桌丰盛的佳肴已经陆续摆满长桌，郑如与宁舒舒都在翘首等待她的归来。一听见开门声，郑如立即迎上前，亲昵地拥抱。

　　宁舒舒在不远处微笑凝望着她们，露出羡慕的目光。

　　夏露环顾四周，没发现宁秋的身影，便问：“怎么，今天是周五，叔叔他不回家吃饭吗？”

　　“据说有个重要的合作项目要谈，就不回来了。”郑如说着，拉着女儿一路来到餐桌边。

　　淡淡的古典音乐响起，三人分别入席，开始享用一整桌诱人的美食。

　　用餐到一半，郑如突然想起些什么，抬起头对夏露说：“有件事要跟你说，全家人决定7月去温哥华旅行，你能抽得出时间吗？”

　　夏露意外的一怔，迟疑片刻这才说道：“恐怕不行，我的档期您是知道的，栏目每周都要推新，我哪抽得出时间！”

　　郑如明显有些失望，却还是极力争取：“咱们也就去十几天，最多耽误一期半期的，节目不也是录播的嘛，你可以和导演商量多录一两期，不就能请到假了！”

　　夏露一再摇头：“说得容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团队的配合，我这样岂不是乱了规矩，会受人非议的！还是你们自己去吧，玩得开心点。”

　　郑如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并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可是一口气把全家人的资料都递上去了，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夏露勉强笑了笑，晚餐过后便直接回房休息。

　　赤脚走进房门，她没有开灯，依旧让自然的光影统治着房间，宽阔华丽的卧室，像一艘月光下的船。雕花窗棂上，蓝色纱幔被风轻轻吹扬，窗外是枝叶袅娜的玉兰树，树影投射在白墙上，层叠着，深浅不一。

　　站在阳台上，清凉的海风温柔地抚起乌发，远方，皎洁的月光下，汹涌的海浪正在拍打礁石，沉闷的震动一声声扣在心里。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窗的房间里，空气中荡漾着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这个被称为魔鬼的天才音乐家，只用一根琴弦也能独立演奏，生前受尽追捧，死后却连葬身之地也没有，在药水的强效作用下，成为恐怖的干尸，在无人的岩石小岛上悬挂多年，供人购票观赏。

　　脑子里胡乱地想了很多人与事，自己的、他人的，过去的、未来的……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漫无目的地思考，因为每一次思考，几乎都会在瞬间感觉无法呼吸，像被人一头按进深海万米，没有亮光和氧气，心灰意冷。

　　宁舒舒不知于何时静静地出现在她身后，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她很想上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她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世间也唯有她清晰见过那道伤口，她现今如此绚丽地掩饰，却只是心底荒芜的镜子。然而，她更害怕弄巧成拙。

　　忽然间，夏露猛地回身，把她给吓了一跳。

　　而夏露，捂着胸口，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你怎么进门也不打声招呼，心脏病都快被你给吓出来了！”

　　“为什么不想去温哥华，是因为你更想去多伦多吗？倘若这样的话，我可以向爸爸提议呀，他一定会同意的。”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必须为我的栏目负责，否则我实在不知该以什么回报给支持我的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太幸运了，必须谦逊行事。”

　　“那么，你……还喜欢金老师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不可能不喜欢的对不对，至今为止我仍记得新年之夜，你们在操场上跳舞的情景。”

　　“现在再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可以飞过去啊！你要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我宁愿将那些美好的片段都留在记忆中，我已经太累太累了，原谅我！”

　　宁舒舒发誓要去多伦多的念头就是在这时产生的，她决定为夏露带回一份意外之喜，金一本人。

　　次日下午，夏露准时赶往波菲西餐厅录制新一期的节目，那是这座城市有名的法国餐厅，位于市中心一条闹中取静的街道上，门前是茂密的梧桐树，漆黑的窗檐，白色遮阳布，二楼小阳台的花架青藤缠绕。随时路过，都能闻到浓浓的咖啡香，并且，它们的总厨是获过国际西餐大奖的金牌厨师。

　　摄影组还未就绪，夏露先坐在临街的露台座与老板聊天，因为彼此间颇为投缘，老板又热情地领着她四处参观，就在踏上二楼的时候，夏露猛然间看到角落有一对熟悉的人影晃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接着脸上的阴郁开始一点一点发酵，像满月渐渐被乌云所遮蔽，直至整张脸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原来，对方不是别人，而是宁秋，此刻正和一个女人坐在靠窗的双人座位上，你来我往地谈论着一些什么。夏露大步流星地迈上前，随手拿起桌上的饮料，用力泼在他的脸上。

　　在座的俩人完全没有防范，齐刷刷地转过头，狼狈不堪地望着她。夏露这才发现，其中一位是校长，只见她也万分惊讶地盯着夏露，随后反问道：“怎么会是你！”

　　撞上了校长，夏露自当有所收敛，于是，稍微降低了一些声调：“这与你无关，我泼的是宁秋，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背着我妈，在这里鬼混！”

　　周围的客人虽然不多，却将惊诧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就连老板本人，也怔怔地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宁秋居然一点也不窘迫，取下眼镜，用餐布细细擦净，再重新戴上：“夏露，别激动，要不要坐下来吃点东西？”

　　夏露气急败坏：“少岔开话题，回答我。”

　　宁秋不紧不慢地答道：“老朋友出来聚一聚，很奇怪吗？”

　　夏露怎么可能相信呢，插起腰，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好了吧，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呀？你是不是利用我妈的单纯善良以及对你的信任，暗地里做见不得人的事，早就觉得你们有问题了。”

　　校长扭头望了望周围的人，很是尴尬：“夏露同学，请你注意场合。”

　　宁秋也跟着说道：“这里不方便跟你解释，你还是先回去，晚上回家，我再跟你细细道来。”

　　夏露一摆手：“少来！缓兵之计都使出来了，要就在这里解释。”

　　宁秋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她就是舒舒的母亲，今天约我出来，完全是为了女儿的事。”

　　这下，夏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她是宁舒舒的生母？宁舒舒不是说她妈妈离婚以后就出国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是的，和宁秋离婚以后，我就去了加拿大，为了自己的事业，再也无暇顾及舒舒。可是，当我想通一切，想要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却拒不与我相认，无论我怎样争取，她始终不肯原谅。如今，我看到你和你妈妈都成功复合了，真的非常羡慕，我这次请宁秋出来，就是想要商量解决的办法。”吴校长接过话茬。

　　夏露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试图将纷乱如麻的心绪整理出最理智的判断，隔了许久，她微皱着眉，发出一声延长的疑问：“真的是这样吗？”

　　吴校长摘下眼镜，静静地望着她：“你仔细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卸下黑框眼镜的校长的脸，无论是轮廓、眼睛、鼻子都与宁舒舒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似乎从前的夏露每每迷失于她威严震慑的恐惧之中，而没有留意到她原本精致的五官。如此一来，她选择沉默，不再说话。

　　“再过三天，就到了我离开舒舒六周年的日子，我们请她跟大家一起吃顿饭，并送上厚礼，希望多少能缓和一下彼此间的关系。”吴校长又说。

　　夏露想了一想，有些迟疑地说：“我知道宁舒舒那家伙和我一样，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只要能让她真正感动，她不可能会不原谅你的。不过，普通的饭局她未必放在眼里吧？”

　　“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真正感动？”吴校长迫不及待地追问。

　　夏露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眼光抛向窗外的虚空，凝神许久，这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