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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终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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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梨渊坐在镜前,一遍一遍地扫过眉黛。揽镜自照,她第一次画出如此艳丽的妆容,也从未觉得原来自己竟有如此的美丽。
相国托信给清崇,言辞激烈,无不讽刺,更是奉上御医的亲诊,证实女儿腹中实有骨肉。
清崇酒醒之时就已察觉出了诸多错漏:那把堂刀为何不偏不倚,正巧出现在静妃所及;一个外围宫女,竟然能私自打开静妃衣柜,而且还将此事告诉大夫。他顿觉自己太过糊涂,可笑之极,但已无法挽回。
归根结底,他只是太过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心机。
随之,那天参与的所有人一一为静妃陪葬。
侍女双儿只许以微小的利益,而几位大夫,家人已被挟持,为求保命而做出如此祸事,只以为击倒静妃即可瞒天过海,却没想到,始作俑者志不在此,她早已部署了一切,早已准备牺牲一切。
梨渊的人手带着相国绕城多走了几圈,然后在恰当的时刻到来,观看了这一出好戏。
而她自己,已被世人传为不择手段的蛇蝎妇人。只因她是上将军之女,为保全面子,才同意给她全尸。她也求父亲答应,不可再激怒辰王。
四年前的大婚殿上觐见,年迈的皇帝叫她走近,跪在身前。外人看来,只是对皇家媳妇的叮嘱,但他却耳语道:“清崇绝不会徒留祸患,必定赶尽杀绝,何不利用此机会,为子霍做一点事?”
他是让她知晓子霍失去帝位的代价。
她默然良久,才说,她只是一介女儿,她能做的,只有宫闱之内那么多。
皇帝咳得厉害。他俯身道:“你父亲是你的后盾,王府中有姜太医,都是将生命托付于我与太子的人。”
最后,他颓累而含痰的嗓音淡淡留下的一句,久久飘于梨渊的耳边。
“宫闱之内,已大有可为。”
千百年,有多少离间故事,发生在帘帷枕边?
四年间,她拉拢王府中人,收买人心,再加以旁敲侧击,帮着挑拨清崇与群臣关系。一次见到父亲,父亲秘密地告诉她,皇上恐大限将至,她的心越来越焦急,恰逢这次正妃之争,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成功地利用了清崇与相国的矛盾,使他迁怒于相国女儿,最终造成了两方联盟的破裂。
捧起手中的鸽子,举手抛飞,当鸽子张开翅膀,她忽然觉得轻松,前所未有的解脱。
“不好了,婉妃逃跑了。”
清崇正在品茗,忽听看守婉妃的小厮来报。
他眉头只皱了一瞬,旋即化开,“她喝毒酒了吗?”
“奴才亲自喂下,她完全没有反抗。”
“死要见尸。”清崇甩袖起身,向外走去。茶杯被衣袖扫落在地。
黑黢黢的榴园,石榴树也不能看得真切,而子霍的身影却不会认错。
看到梨渊穿着一身仆从服饰,子霍已知道她是逃出的。
他的眼神在暗夜里闪着光,那样复杂的情感交织在这两点光亮之中,她的泪便再止不住。
“原谅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为什么做出这样残忍的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凶狠,可话到最后,竟自哽咽。泪光闪烁在他的眼眶,晶莹的好比天上星子。
四年来的絮絮情意,话到嘴边却变成止不住的颤抖。她抽搐的双唇张了又翕,望见了四周愈加通明的火把。
梨渊故作镇定,“你走吧,我也要走了。”
子霍忽地攥紧了她的双臂,大声吼道:“你走了?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竟要走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粗暴地将她甩开,以高一倍的声音吼出:“我本以为你是善良的,但我看错了!”
在她的背叛之后,他听从了父皇的劝告,暗自调兵遣将利用陵墓兴兵,逐渐与凌若谷成包围帝都之势。
而也在近年,虽然清崇势力庞大,却因其暴虐而独断,并不得人心。
只差了最后一个机会,一个有力的借口。他一直在等,却永远想不到,这个机会是她以生命换来的。
她多想告诉他所有,可是又无从说起。
不能让他再去怨恨如此为他操持的父王。
不能让他做任何傻事。
她强力支撑着自己到园口,嘴角流下一行血,但夜太深,早已被黑暗吞噬,他没有看到,也不必看到。她只要他记住,她今夜最美丽的面容。
“别跟来,不然我死在你面前。”她仍是强自控制着已然浮于面上的悲凉和痛楚。
身后的脚步忽地停息。默然的片刻,她转向前方,任凭泪水不断滴下,与唇边血色融成浑浊的河。
她不再回头,朝着火把的方向奔走。越来越远了,他不会追来,他将是九五之尊,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座,群臣叩首,山呼万岁。
身子如羽翼般腾空,飘落,她只盼,重重宫闱之中,幔帐幕帘之后,那个曾在石榴花中深嗅的少年,还能偶尔想起她,即便是恨,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