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小灰侠

1、初见

　　那是光绪三十二年，1907年的初冬。

　　我和哥哥们正凑在一起趴地上斗促织，在一个偌大的院子里。

　　我们是赫舍里氏家族唯一的贵族——额娘是这么说的。但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贵族，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那个灰墙绿瓦的宅院，很大很大……大到仿佛永远走不到边儿似的。

　　初冬时候的北京，已经开始冷起来了。但是我们几个小子早早就套着了件夹着层的褂子，保暖，而且正玩着兴头上，大家也不觉得冷。

　　那时候，不知是哪个嬷媪忽然叫了句，塔福，来瞧瞧，你哥哥来了！

　　我怔愣了一下，我是兄弟里面最小的，院子里住着的都是我的哥哥，难道是哪个表亲哥哥过来了么？

　　也是这个时候，外面顷刻又是一阵骚动声。兄弟几个都按捺不住好奇心，吵着要跑出去看。然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院子里——几个麽麽领着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进来了——少年的脸是陌生的。

　　我骤然间想起了额娘前些时候的话，“塔福儿，你有个哥哥要搬进府了”……我问额娘，这个哥哥为什么以前不跟我们一块儿呢，额娘说这个哥哥是从南风馆来的。南风馆是什么？我不解。额娘忽然呵斥道，问那么多作甚么，你今日功课做了么？

　　后来我偷偷问麽麽，她说南风馆就是勾栏馆，这个我是知道的，我点了点头，道原来我的这个哥哥做的是娼妓的行当。

　　眼前的少年大概14、15岁的样子，或许还要更小些。比我高不了多少，瘦瘦弱弱的样子。脸是苍白的，尖下巴，细细的眉毛，眉目清秀。

　　他一直都垂着头，手里拿着个包袱，跟着麽麽默不作声的朝西北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说实话，我有些失望。

　　我本以为会看到什么了不得的画面——为娼的不是应该穿着立领滚边鲜艳的旗装，踏着大红的尖头鞋，款步姗姗地走来，一颦一笑间万种风情么？

　　戏台上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事实是，他身上是件破旧的袍子，面容是清秀的，却全然不像女人。

　　“三哥，咱们以后要找他一起玩么？”五哥图剌突然说道。对于这个哥哥我们几个仍然不免好奇。但是没想到三哥撇了撇嘴，说：

　　“和他玩什么，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他已经年满16了，比我要大上7岁。

　　“可是他不是咱们阿玛的儿子么？”

　　“是又怎么样，他不过是阿玛跟外面窑姐胡混时候的种，没名没分的，算得了什么。”

　　三哥的话是对的，因为不久后，我得知了他独自一人住在了个荒僻无人的院子里，跟着宅院里的奴仆一块打杂，食寝都与仆从无异。

　　后来，我知道了我的这个哥哥，名叫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