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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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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良,你说,当官到底有什么意思?”
“回督主,如今督主既承圣上隆恩执掌了西厂大印,身份地位已是万人之上,这皇宫大内也来去自如,恐得多少人的嫉恨仰慕。”
“是啊,可你说,这宫里又有什么意思?”
“督主?”
马进良抬头想看他,却发现脚下虚晃居然已经跟不上前方雨化田的步子,他那繁华的衣饰没有一丝紊乱,周围的围墙砖瓦却飞也似的过去,任马进良如何发力追赶也只能望见雨化田脖颈上方的几缕碎发和轮廓姣好的半只耳朵。
“督……督主!”
马进良想叫他,足下却再也赶不上他的速度,遇上突起的石阶,只往前绊了一跤。眼睫前面,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执了他的手掌将他拉住,寒鸦似的雾簇拥过来,迷了他的眼睛,目下只看得见那只手的上方,那人噙着的嘴角,叫了他一声“进良?”,看得他心中不知怎地一阵悲凉。
“进良?”
“进良……”
那天早上,西厂的大档头醒来,难得的在榻上发了一盏茶的呆。
他已经许久不做梦,更是许久,不曾梦见那样的旧事。想来,悠悠转醒的前一刻,雨化田说与他的那句话,还是在西厂初设,他也还任职锦衣卫时说过的。那日,他眼见如日中天的雨公被人簇拥着从慈宁宫里走出来,想是西厂新设,赶来巴结的人众多,又是万贵妃做的主,定是要拉上雨化田高兴一番,酒,既少不得喝,人心,也少不得防备。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还得不得像当初东宫抛玉时那样洒脱自如。
“进良,你过来”
雨化田笑着唤他,正好脱了身后的人流,
“曹公公那边派人送来的千里眼,我看到底是个奇物,赏给你了。”
马进良恭敬收下,一如往常护着自己的主子上了轿子,这才算出了慈宁宫。那之后,雨化田并未多言,顺理成章的马进良便成了新设西厂的大档头。
马进良想到这里起身穿衣,望着雨化田赏他的那支千里眼还摆设在屋里,呼出一口气来。
“恕属下多嘴,督主方才所言,属下并不能领会。”
“进良呐,这冠带这乌纱我都不想要。”
“那督主是……”
“你看那支千里眼,活着多好。”
雨化田坐在轿子里笑,撩开轿帘远远的就能看见日头下大殿光芒万丈的金顶,
“想要好好的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手段,并非目的。进良,你敢不敢想?”
于是,当年的马进良,顺着雨化田的眼睛看了一眼大明宫上方明净的天空,很慢的,点了两下头。
马进良起得迟了,进了雨化田的卧房,他已穿戴齐整坐下用膳。过了这么久,又回想起往事,合着那夜雨化田责备他的那番话,搅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谭鲁子,替我备好官服,万公公那边有宴,晚些时候与我一道去东厂走一遭”
雨化田唤了一声,投了银箸,捧起了茶杯。
“前阵子才来人行刺,督主这会还要去东厂?”
“万喻楼还没有那么蠢,他想叫我死,大不必在这宫里,更不会只派素慧容一个人过来。”
雨化田站起身来,伸开双臂,任下人们为他打理周身。动了动手指,一旁捧着镶金腰带的谭鲁子才凑上去为他环了腰。
“那素慧容……?”
“素慧容这人,骨子里清傲,可惜命不好,一直缺个明主。万喻楼用不好她,早拿她做了弃子。”
“可是东厂和咱们这边也见不得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又何故派人来行刺督主?”
雨化田侧眼望着他笑了一下,
“你不明白,那让进良来说说看?”
说罢调笑似的看着门口的马进良,看得他只得欠了个身,硬着头皮开了口: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厂这些时候,司礼监、掌印房,几个高手都不知道死于谁人手下,势力虽早已大不如前,但也深知圣上设立西厂牵制东厂的心思,少不得提防我们趁机发难。再加上东厂由来已久,亲信繁殖,根深蒂固,倒未必将我们西厂放在眼里,因此与督主并未见真刀枪,不过借江湖人的暗杀行动,给我们一个警示。”
“进良,长进了不少。”
雨化田好心情地笑笑,抬手退了一班捧衣服的下人,
“可惜只说对了一半。以前,东厂势力深厚我动不得他们,彼时,万喻楼被那群江湖人拿下脑袋是迟早的事,一旦东厂的几个所谓高手被人屠戮殆尽,便轮到我们西厂,届时,我们再利用那群剑客,做出好戏给东厂瞧一瞧。你看如何啊?”
雨化田说这话,歪头拢了发给谭鲁子梳,露出一段脖颈子和一对单薄的肩膀。马进良也不知哪来的想法,走上前去替他按住微微抬起的右肩,手掌心使了些巧劲,动作轻柔地替雨化田捏起肩来。
“也就你看出来我肩酸得很。”
雨化田叹了口气,身后的马进良凑近他的耳朵,说了一句,
“督主不要过分操劳了。”
歪头的雨化田一愣,有些意外地笑了,道
“我几日前才教训你不开窍,哪知你这一开心眼,却开过了头。”
马进良也不管他语带讥讽,只管接着说,
“督主本事再大,西厂设立,毕竟才不过半年,督主平日要为我们手下人费心,又要往万贵妃与皇上那面周旋,早就树了人眼里的沙子。现在又得和那班江湖人打交道,总是操劳过度。”
“你我既已身处这个位子,早已是刀尖上行路,西厂根基不稳,你们一日跟着我,又怎能心安呢”
“整个西厂,靠了督主才有今天的地位,督主又何必挂念什么,只须我们凭督主吩咐做事就够了。”
谭鲁子替他梳好了头,握着手头的梳子,拈了两根雨化田的落发,放到盘里,斗胆说了两句,也不待雨化田回话,自己端了托盘,点了头,就出去了。
留下不言语的马进良在雨化田的肩膀上用心施力,点到酸痛处,雨化田轻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凉了的杯子,喃喃说了一句,
“你们倒是真的敢想……”就阖了眼睛,眼前再没了繁华千里宫闱万丈,没来由的心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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