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林埃

1、第一章

　　楚越做了个梦。
　　梦里似乎回到了他的二十三岁，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那时候他大学还没毕业吧，最后一年校园里的记忆全是有关某个人的。认识了三年的同系同级生，从相识相交到相知相爱。在那一年的春天，终于告白而决定走到一起。
　　回忆中，满心都是甜蜜。

　　标准的校园恋爱场景，只是换成了两个男生。一个深情诚恳的说着誓言，一个起初茫然而后郑重，最后一字一顿。
　　“宋宽，我是个孤儿，什么都没有。能与你在一起，我很高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奢望能够天长地久……我唯一希望你能做到的，是绝对、绝对不要骗我。”
　　不爱了，就请让我离开。而爱，就不要欺骗掩瞒。

　　一觉醒来，言犹在耳。

　　后来那个人说了什么呢……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些甜言蜜语，是那个人擅长的那些东西。楚越看了眼床头未响的夜光闹钟，发现此时已是清晨六点。
　　翻身的动作吵醒了身边的人，宋宽迷蒙着眼睛把他楼进怀里，习惯性往他耳朵上哈气：“怎么醒了？几点了？”

　　耳垂是他的敏感带。楚越抿了抿唇，微微失神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是我做了个梦。”
　　宋宽略略清醒了些，硬把他掰过仰卧姿势，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像只金毛猎犬：“唔，是不是梦见我了？”
　　自恋的家伙！黑暗中楚越脸一红，有些发痒，微微把人推开：“再睡会？”

　　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身上那人的回应，再一看，他已经又睡熟了。

　　有些好笑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是闹钟终于响起，身边床铺已经空了，床头柜上留着字条。
　　“出差一整天，要想我~^_^”
　　戴上眼镜，拿着纸条看了几秒，收起放在统一盒子里，里面已经薄薄的一打。起床、洗漱、穿衣……玄关处是某人一向自恋因此放着的大穿衣镜。楚越往镜子前打好领带，镜子里的人金丝框眼镜，西装革履，映出一张稍显淡漠的清俊面容。十足的标准社会精英形象。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转身出门。

　　今日仍是堵车，他慢慢转着方向盘，发现几条道路都是不通。车内广播电台里放着所谓的流行歌曲，庸俗的女声唱着含糊的调子。忽然就有些模模糊糊不好的预感。
　　用了比平日里多一倍的时间才到达医院，一进门主任就匆匆赶出来找他：“小楚啊，今天华东路发生了大车祸！说是一辆轿车和一辆公交撞上了，伤了不少人，急诊部那边忙不过来了，你能不能过去搭把手？”

　　原来如此。他微微点头应下，急诊部那边已经忙忙乱乱，不知伤亡多少，想必报纸的社会版面明天有的写。他利索帮忙处理种种伤口，动作简洁干练，已经把其他想法都抛之度外——这是工作状态，而他一向公私分明。
　　急救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据说是那个开着轿车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他忙过一阵，微微喘了口气，又见主任把他叫住了。

　　主任的神情有些躲闪：“小楚啊，里面做手术那个，王医生说他做不来，你看你能不能……”
　　楚越推了推眼镜，冷静道：“手术中途换医生的情况，从来没有。”
　　“这……这我也知道。”主任为难道：“是有特别细小的碎片卡在脚骨里，王医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这种精细的地方有顾忌……”
　　楚越不为所动，主任咬牙又道：“小楚，只要你做了这个手术，我就提名你做主任医师，你才三十岁吧，前途无量啊。”
　　“你不是一直想休假陪陪家人么？做了这个手术，我就让你休假半个月，怎么样？”

　　听到休假半个月，他终于神色有所松动，又想了一想：“我不能保证手术的绝对成功。”
　　“没关系没关系！那么敏感的地方……咱们医院里也只有你技术最好，这次全看你的了！”

　　做了七年技术最好么？他微微低头，敛了眸间不明的眼神。自己去换了衣服进了手术室。里面已经严阵以待。患者躺在手术台上，昏昏睡着。
　　一张面容意外的年轻，一头乱发染成金黄。说是十六岁也有人相信。因为疼痛而昏迷中也皱着眉，十分痛苦的样子。穿了一身时髦却明显廉价的打扮，手上攥得紧紧的，不知抓了什么。

　　没有死亡危险，但是脚步手上状况若是处理不好，可能导致跛足。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想必不能接受那种结局。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手术。
　　脚部有二十八块骨头，每一部分都有着自然与人体协商进化的精妙。关节细致不亚于双手。不知是如何惨烈的车祸，少年浑身血迹，其他地方也各有伤痕，已经被包扎完毕，只有脚部被割开，露出扎进去一大半的许多细小钢铁碎片。
　　甚至割裂开了一部分脚筋。

　　很危险，楚越下了判断。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足足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下午两点才将全部碎片取出，精神力高度集中，手上也是严格控制分寸。剩下的脚筋保住了，却还要看术后情况，正常行走的概率极低，也可能需要二次三次手术。
　　他只是外科医生，他不是神。三四个小时后放下手术刀的那一刻，人都有些恍惚得晃了一晃。
　　身边的小护士忙扶住他：“楚医生，您没事吧？”

　　“没事。”楚越额上又沁出细细的汗珠，早上又没有吃早餐，胃病好好坏坏，又疼起来了。
　　还好手术已经完成，瞬间袭来的揪心疼痛没有影响到什么。他转身慢慢往手术室外面走，护士们已经把那孩子抬上病床往外推。忽听得“叮当”一声清脆，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小护士弯腰捡起来：“咦？好漂亮的怀表。”又笑嘻嘻凑上来："楚医生楚医生，你看这怀表真漂亮，一定很贵重吧？"她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的看："楚医生，你大牌的东西多眼界广，你来看看这怀表……哎，还刻着‘RealLove’的英文呢。”

　　楚越解下口罩，漫不经心往那方向一瞥。见怀表样式有些熟悉，又听见最后一句话那两个英文单词，顿时如遭雷击，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