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夜宿流凰》毓雪霏霏

47、人散

　　我的阿毓啊……你看这梨花也落尽、人也散尽了，我却还固执的站在原地，守着那些幻影不肯醒来……
　　镜中花、水中月终究只是浮梦一场罢了……
　　执着过了，努力过了……
　　便也就算了吧……

　　“不……”他顾不得气急败坏的少年的尖声叫喊，疾步朝他倒下的地方跑去。他的脑子一片混乱，竟狼狈的摔在了冰冷的地上，他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头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用尽力气的呐喊，通通都化成了没有意义的单音节。
　　他忽然浑身抽搐，一阵痉挛的疼痛席卷全身，大脑仿佛要裂成碎片一样的疼痛起来。他看着了无生气的男人，竟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下，带着咸涩的腥味，滑进他的口中。
　　“阿毓！快停下来！”花错惊慌失措的大喊，他想要扶起他，脚步却仿佛被钢针定住，竟是半步也移动不了，“冲破封印你会修为大损的！”

　　沉浸在悲恸中的锦葵终于神识恢复，她满眼怨恨的看着流凰，念出一串串繁琐难懂的咒语，七道彩色的光芒从不同的方向汇聚而来。周围的景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扭曲了原本的形态，仿佛拼在一起的碎片，随时都会化成灰烬。
　　“住手！”苏毓神色剧变，额角青筋突起，他看着七条钢索一样的光芒紧紧的绕住那个已经毫无生气的男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仿佛一个水球渐渐的扩张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它贪婪的吞下一切接触到的东西，周围的景物被它收纳腹中，扭曲成一副极其抽象的画面。
　　苏毓看着流凰被巨大的吸力所牵引着，慢慢的靠向那张贪恋的巨口。流凰已经没有了神智，却又因为极大的痛楚而紧紧的蹙起眉头，强行换回了一丝清明。而这样造成的后果便是使他更加的痛苦。
　　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步入虚妄之境，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不……”他声音嘶哑，声带抑制不住的颤抖。胸口处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阵强烈的痛楚与酸意，仿佛落入极寒之地时冰水灌入胸腔的痛苦。

　　要破解诛妖阵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用自己的身躯血祭，却必须要天帝血脉；二是法力精纯的极阴之体强行换取，但需要完美的状态……
　　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一样，他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他忽然微微收紧了左手，轻轻的闭起了眼睛。他面容安详宁静，身体却抑制不住的痉挛颤抖，血水顺着他的身体溢出，瞬间染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顾不得花错心焦痛苦的呼喊，只是承受着仿佛万箭穿心、千刀万剐般的痛楚，想要强行冲破封印……

　　流凰终于靠近了那张大了嘴巴的怪物面前，它仿佛饕餮之徒一样，面对食物时发出了阵阵“咕噜噜”的怪声，似哭诉又似欢笑。
　　锦葵看着因为痛楚而俊颜扭曲的流凰，眼中跳跃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癫狂之色。
　　忽然，一道赤色的红影破空而来，在空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尾焰，仿佛坠落的流星一般，直直的向流凰飞去。
　　那怪物受了惊扰，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稀薄了几倍，压抑的让人难以呼吸。

　　魔界君主用怀抱牢牢锁住已经陷入昏迷的男人，赤瞳中满是不可捉摸的神色。那满头的红色无风自舞，带着无边的眷恋拂过男人苍白的面孔。明知道他已经神识不清，却依旧带着嘲讽的笑意，“真是娇气，动不动就昏迷不醒……”
　　似曾相识的语句，而那个人却没有冷眼看着他，满口威胁的询问另外一个人的下落……
　　他一袭红衣似火烈烈盛开，金色的丝线随风飞扬，划出一道道夜空的流星，微风吹起宽大的衣袍，空气中似乎都弥漫了淡淡的暗香。他低低的笑开，声音似是欢欣、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随着他的笑声，他的眼线渐渐拉长，妖异的妩媚中却透着冰冷的杀意；赤色的妖纹爬上他的脸庞，使邪肆俊逸的脸庞变得有些妖冶；他微微牵起的嘴角，尖利的獠牙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的周身仿佛有一层红色的烟雾在徐徐燃烧，仿佛冤魂厉鬼一样绕着他和流凰，发出阵阵如泣如诉的声音。一串串晦涩难懂的字符飞旋着绕紧了他的身体，他剑眉微蹙，慢慢的靠近流凰。

　　他是要做替代，施展禁术，强行将流凰拉出。这过程异常的缓慢而且痛苦，他却微微有些高兴——他要用足够的时间来将这张脸刻进他的骨血中，任由时光流逝、生命虚无，也绝对不会忘记……
　　没有了那样撕裂一般的痛苦，流凰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但眼前的景物却很是模糊，而那双赤色的双眸也异常的清晰。
　　仿佛鲜血染就，无比的深邃明亮，含着无数的情愫、仿佛铺满红霞的天空一样深沉。

　　“等着我……”有低低的声音溜进他的耳中，低沉悦耳的声音却被他脑中的蜂鸣声隔成了碎片，变得不慎模糊起来。

　　你说什么？

　　他刚要开口询问，“嗡嗡”作响的大脑却突然窜进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双赤瞳也随着声响而化作了千万片红色的碎片，在空中四处飘零。
　　世间万物的声音仿佛一瞬间静止，只有那清晰的碎裂声被无限的放大，在他脑海中不断的回荡……

　　你说什么……

　　他茫然一片，仰面往后倒去，落入了一个泛着莲香的怀抱中。他大脑一片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来分辨身后的人。他疲累的靠在他的怀中，岁陷入了昏迷，而心中却莫名的感到安宁。

　　来人一袭白衣胜雪，紫铜打造的面具盖住了不知面容的脸，只留下一双茶色的眼眸，泛着温柔的笑意。他从宽大的长袍下抬起白皙修长的手，五指微微扣住面具，轻轻的揭了下来。所有人在看到他的面容后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如翻飞的蝶，静静的停歇在那双仿佛温柔的湖泊的茶色双眸上。明明只是微微的牵起了嘴角，却给人一种温柔带笑的错觉。他的周身仿佛有荧光流动，如天人临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容不得半点亵渎。

　　他抱着满身鲜血的男子，静静的勾起唇角。他的声音低却不沉，仿佛山泉滴下，砸出悦耳的曲章，“阿凰……我来接你了。”

　　苏毓忽然心头大震，他猛地推开了花错，死死的捂住了胸口。过去的记忆如洪水倾泻，从四面八方将他淹没，那个总是对人戒备却唯独对他依赖的小人满眼暖意，占据了他身体中每一个细胞。
　　他大脑中仿佛轰鸣一般的巨响，而少年与小人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的落入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只写左手呀？」夜光下的小人微微偏头，疑惑不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心都是长在左边，这样就会永远记在心里了。」少年温柔的低语，他想了想，摸着小人的头慢声道，「在人间是这样的……」
　　…………
　　小人似懂非懂的歪着头，语气却是万分「阿凰最喜欢哥哥了，长大了就要嫁给哥哥！」
　　…………
　　初初长成的少年还是一脸稚气，晶莹剔透的手指轻轻捏住一瓣梨花，粉色的花与晶亮的肌肤明晃晃的刺痛他的眼睛「阿毓，你喜欢梨花，那我便亲手为你种上满园的梨花。」
　　…………
　　「要是喜欢男子，你便只能喜欢我苏允凰一人！」
　　…………
　　「你喜欢流凰，那今后世上便再无苏允凰，我便是流凰。」

　　画面不停的流转，仿佛走马观花一般迅速后退，无数的幻象忽然裂成无数的碎片，再组合在一起时，化成了一双夜色琉璃般的双眼，满满的滴出了无尽的哀伤——
　　「他是梨花一般纯洁无暇，我就该是泥水一样满身污秽了么？」

　　“阿……”他想开口叫他的名字，从口中吐出的却是仿佛野兽悲鸣、被痛苦搅得支离破碎的声音。
　　白衣胜雪、犹如谪仙的人抱起了昏迷不醒的男人，背向他缓步行走，就要离开满是血腥的天界。
　　他想要追上去，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因为更大的痛苦的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他看不到他，只能透过那个人胜雪的白衣，模糊的看到他沾染着鲜血的发丝随风轻扬。然而视线也渐渐模糊了，腥稠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眶流下，砸在地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天空中忽然飘下了洁白无瑕的梨花，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落雪，盖住了一切的污秽不堪。
　　他极力的睁大眼睛，却只看得见被梨花割裂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终于再没有了一丝力气，任由自己砸到冰冷的地上。他收紧了左手，无意识的呢喃，“阿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