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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金樽空对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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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流凰的情景。
那天的天气很好,就算是在回魂峰这样常年积雪的地方,依旧可以感到太阳暖洋洋的光线。回魂峰上一片寂寂的雪白,一直延伸到山顶。他兴致勃勃的攀登,沿着一路的白色蜿蜒向上。
一地梨白的雪就这么蔓延到那个人的脚下,似乎与他融为一体一样。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墨发倾泻一身,眉间一点朱砂寂寂无华。周身那让人发寒的冷煞之气将他与世人划出了硬生生的距离,容不得半点越界。
那样清雅淡漠、冰凉如水,他宛若天神一样,圣洁的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连远观也觉得是一种亵渎。
他目似点漆,静静的凝视着自己,任由寒风翻飞衣袂。
空气无声无息的流动着,宛若等待了千万年的孤寂苍凉。
“阿毓,等到你了……”他微微的勾起唇角,仿佛不习惯微笑似的有些生硬,而苏毓依旧觉得,那是能让任何一处的美景瞬间失色的笑容,是世上最好看的笑容,
心脏,就在那一瞬间不可抑制地发疼。为何呢?
不知为什么,他轻轻的笑起来,温柔的应了一声,“嗯……”
嗯,我来了。
他不知道,那一日的相遇就此注定了他日后的痛苦与挣扎。
那个人如此强势的介入他的生命,独断专横地决定他了的一切,却半点容不得他插手。
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最喜欢的糕点是桂花糕,最喜欢的花是梨花,最爱的季节是春季……拥有锦衣玉食、身负强大法力、迟早都要飞身成仙……每日的吃食都有固定的菜色,他甚至连一件衣服的样式和花色都做不了主。
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那个人左右着,仿佛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半步都不容偏差的走着。
他苏毓正是年少,哪里容得下这样的束缚,他所有表达愤怒的方式都被那个人不冷不热地挡了回来。那个人仿佛是来执行任务的机关木头,任务就是把他改造成另外一个苏毓……
流凰法力高强,他凡人之躯奈何不了他。只得终日被困在梧桐苑,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
他没有办法,只能用冰冷的脸孔,厌弃的眼神来面对那个人。在察觉到他的厌恶以后,流凰很惶恐,可是依旧独断,顽固的坚持着自己既定的路线。
流凰每日都会做好饭菜送到梧桐苑,在听闻他通通倒掉以后那个人便会来梧桐苑里找他。他就得以日日以冰冷的面孔来嘲讽他,中伤他。
这种想远离又想靠近的感觉,连自己都忍不住厌恶自己。
可是没有办法,就算那个人做尽了他厌恶的事情,他依旧放不下他。他时常想,如果能将理智和情感完全刨开就好了。要么就单纯的厌恶他、恨他,对他做的事情加以最残忍的报复;要么如一的喜欢他、爱他,对他做的事不予理会,只是专心的喜欢他。
在那一次看到那个人身上肆虐的吻痕的时候,他的那跟叫做“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中伤他,用最原始的充满□□的方式惩罚他。
那是他的一个人的流凰啊,怎么能让别人碰呢?
第二天早上,他其实很早就醒了。
那个人的眼睛闭着,不会用看另外一个人的眼神看着他,他红肿的嘴唇也抿着,不会再说出令他讨厌的话语。两个人就这样抵足相拥而眠,有种恍惚的感觉,幸福的让人想要流出泪来。
几乎在那个人睁开眼睛的同一瞬间,他迅速的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他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落在自己的额头,然后是鼻梁、嘴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幸福的感觉,可是那个人的目光太过浓烈,仿佛就是在看另外一个人一样,他无法忍受这样浓烈的目光不属于他,只得重新穿上盔甲,用讥诮的目光看着那个人。
一瞬间很恨他,。他好像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别人的想法和要求,永远与他无关。
天苜阁里的人都说他最近有了个宠爱的男宠,伺候自己的侍者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被流凰冷落。而苏毓只是冷嗤一声,不以为意。
他的流凰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而这样的笃定在流凰和九央一起去鬼面节的时候粉碎了——这一天若是和情人一起戴上面具后找到彼此,便可结得姻缘,白首不相离。
他竟然要和别人一起去,与别人白头到老。
抑制不住的愤怒和嫉妒快要在他的胸口炸开了,他催动还不太纯属的神力,勉强御风飞向繁城,四处张灯结彩,人头攒聚。他心急的想要找到他,所以无心赏过往的美景。
花错是在一家花楼门前救下的。那是瘦小的少年蜷缩着倒在地上,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对他拳打脚踢。他不是善良之辈,所以不想理会这些世俗恩怨,可是无意中发现少年的眼睛很像流凰,一时兴起便救下了。
那日天劫来临的时候,他想流凰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他当时的痛楚。流凰就那样毫无生气的趴在他的身上,他不敢侧目去看开在地上的血花,他甚至不敢分辨颈窝处黏稠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敢动,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即可停止呼吸。
也是在那一刻,他明白了——流凰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他。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脑海中一片猩红,突然就想起了花错说过的红豆沙冰。花错说,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一滴思念,红豆沙冰就是用相思豆和冰雪做成的,它融合了相思的甜腻和冰雪的寒冷,是爱情的味道。
而流凰总是那样的自私,我行我素的做着一切,将那种甜蜜而冰冷的折磨通通留给他,却不管不顾的任他独自挣扎痛苦。
他和流凰一直在一种平和却冰冷的假象下相处,然而这样的假象却在流凰叫人□□花错时彻底的粉碎了。他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相信,他的流凰竟然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他简直将他所厌恶的特征都占尽了,而那人却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厌恶,他在乎的只是另外一个人的感受。
那夜他知道流凰就站在他的门外,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贱——无论在什么地方,首先搜寻的就是那个人的气息。一旦发现了,就会高兴得不知所措。
少年低声的诉说断断续续的在他耳畔响着,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屏息感受那人的气息,不禁神游天外。
他在做些什么呢?又在想些什么呢?
“阿毓……”意识到他的出身,少年甜腻的撒娇声将他的神识拉回。在察觉到他刚刚做了些什么蠢事的时候,不由得十分厌弃自己。
而屋外那人的气息也消散了。
苏毓永远也不明白花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梧桐苑内生活了十四年,花错是唯一一个真正把他当做苏毓而真心对待的人,他就像自己童年时的玩伴,喜怒哀乐无一不想跟他分享的人。
而流凰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他满腔的酸楚和愤怒都化作了神力,重重的打在那个人的身上。
“我永远都不懂你……跟你比起来,我永远只有惶然猜测的分……”他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想到他是在对另外一个人说话,他就克制不住的想要杀人。为了不失控,他只得马上离开水园,慢慢平息自己的心境。
偌大的天苜阁内再也察觉不到那个人一丝一毫的气息,也许是他故意敛住了,不想让他发现。他心中惶恐,面上却毫无波澜。他从不踏足水园,仿佛这样就算看不到那个人的背影,也可以想象出他静静的坐在水园中赏花的样子。
一日无意中问起那个人的行踪。
魅低低垂着头,笔直的脊梁微微弯曲,恭敬的答道,“属下不知,待属下查明再来向阁主禀报。”
阁主?他何时成了天苜阁的阁主?
他无心理会像一头愤怒的小兽一样的九央。越加强烈的不安快要在他心头炸开了,他心烦意乱的踱步,不知不觉却到了水园的主阁外。
迟疑地不敢推开门,隐隐约约地害怕着,怕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会剩下空落落的摆设。
又不自觉地抱有一丝期望,希望那个人依旧静静的躺在屋内。他就能继续用冷漠厌弃的表情来对他,而心里却偷偷认真地享受著和那个人在一起相处时的每一点时间,哪怕只是冷冷地对视。
门被推开了,室内一片光亮,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梨花的香气,而却没有那人丝毫存在过的痕迹——那个人一向不爱摆设,所以屋内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张竹床,一张桌子旁边象征性地摆了两把椅子,有一道竖起的屏风挡住大床,其他竟是什么也没有了。偌大的房间里空旷得吓人。
那日他丢开的银线还静静的躺在地上,失去了主人,银色的丝线也变得暗淡无光。他竟然连从不离手的武器都不要了。
苏毓有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半点都动弹不得,张了张嘴,竟是一丝声音也不能发出,他简直连头顶都因为狂怒和惊惶失措而发麻震颤了。
忽然浑身的怒气都流失了,只剩下无尽的惊惶失措。鼻尖一阵发酸,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知道一个大男人对着空落落的房间流泪真的很丢脸,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自欺欺人的梦终于被惊醒了,那个人终于还是走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会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再也不会有人会独断专横地束缚他,再也不会有人会用令人心口发疼的语气和他说话……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