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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笑眼幢幢,亮无止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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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光线不是很充足,我却还是能隐隐望见江边嘴角优雅的弧度,那是他惯有的微笑,“先戴上指套,不然会刮花表壳。”江边说着递给我几个白色指套,又继续低头不语。
“哦。”
“江边,模具坏了,你去找人来修。”阿姨在一台机子前回头唤江边。
“就来,涟姻,表壳粘好胶纸后就给我阿姨。”他拿抹布去擦放在墙边的自行车座,擦完把抹布扔在一边后就骑车出去。
“好。”我淡淡回应,然后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摩挲着手中光滑的表壳,我数数自己待在江家的日子,心口忽然就像被利刃不知不觉间划破了般撕痛,疼痛渐渐蔓延开来,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这种疼痛,深入心间,不是因为江家待我不好还是什么的,只是我越发想家想朋友们了,在外独自漂泊了那么久,越发念起家中独我一人拥有的小室,现在的我只能和江边的阿姨住在一个逼仄的小室里。
离开了一个多月,没有打电话和谁联系过,因为号码还是忘记去背了,只上过几次扣扣,我知道朋友们都会找我,所以硬是把所有未读消息全无视掉,就只和小开说了一些话后就又下线了。
“小开。我毁约了,对不起。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好在他那时候没有上线,不然我真怕他会回什么信息给我,是骂我,还是则诶我呢?至于其他……我不敢和其他人联系,也不敢问他们过得好不好,我怕他们会直接劈头骂我:好毛啊,你走了我们怎么会好!
初至西安时我常想:如果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在茫茫中迷失了方向,永远也回不了家,那该有多好啊。
事实上那时候,在还没遇见江边的时候,在我从辛晓的专卖店走出来后,我是迷路了,走在不知名的小路上,望着前方的草坪,心里头是不开心的,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想家了,退堂鼓声已经轰隆震响敲得我心绪不宁。
在一处秋千架旁我停了脚步,看着坐在上面荡悠的孩子舒心的笑容,忽然有些羡慕,曾几何时吧,我也像她这样幸福得不识愁滋味,一晃眼,就已离开那些眷顾自己许久的温暖怀抱,逃了这么远。
“你下午会在这里么?”在我旁边站了许久的男生开口问,他叫江边,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哦,会吧。”我微愣,随口应他,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那你能帮我看看她么?我天黑前就回来。”
“哦。”我知道江边指的是这个在荡秋千的孩子,没有深想他为什么这么放心地把孩子交给自己就答应了,点点头,我伸手推动秋千架,忽高忽低的秋千椅上不停飘来孩子清澈的笑声,时不时牵动我心上的弦。
那时候头顶尚有三条红旗和我一起仰望蔚蓝深空,可现在就只有我的目光还停留在飘浮的白云上。青丝散,凉风藏,三根高大的旗杆并立在操场上。这是青蓝年代时我最熟悉的校园景致了吧?阿进就常常和我坐在升旗台上玩飞行棋,玩石头,玩所有孩子会玩的游戏。
其实秋千很好搭的,只要解下一根旗杆升旗用的红绳,缠到另一根旗杆上,这样就成了吧?没什么难度,不太舒服?那就把外套垫在上面啊。我一直都是那个荡秋千的孩子,可是谁推啊?自然是阿进,也只有阿进啊。除了他,还会有谁对我那么好呢?
他不仅要给我推,还得帮我注意有没有老师来察看,要是让老师抓到我们把升旗用的红绳拿来荡秋千,估计会挨一阵狠批吧?而响晴那个没良心的,老是一个人在沙土里堆蛋糕,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可乐。
红绳将我上抛,柔软的发丝似乎也想飞离我的脸追向天空,眼里感知的是凑得更近的蔚蓝,下掉时心又陷入另一个人眼里的缱绻。反反复复,我自认为没有什么能比这时候的景致更美好,没有什么能比这时候的天更蓝,也没有谁能比这时候阿进的眼底更讳莫如深。
“谢谢你,你还在。”我一早就看到江边自老远向我跑来,停在我面前后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看了看天,已然暗了,不禁扯动嘴角对他说,“原来已经那么晚了。”
“你家就住在附近小区么?”
“不是。”
“那你怎么会来这玩?”
“事实上我不知道这是哪呢,你家在这附近么?”
“也不是,我家……比较偏僻,没有游乐设施,这孩子又想玩,我就带她来了。”
“你……为什么去那么久?”真的很久啊,我差点都要以为他把这孩子弃在这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他苦涩地笑了笑,“家里有货需要我帮忙。”
“需要人手么?”听到“帮忙”二字,我急忙接口问道。
“什么?”
“我说,你们需要人手么?”我手指自己,试图让他明白,“我可以。”
“你?”他惊讶地看我,我只好作一副凄苦的样子,“我妈妈生病住院了,我……我们家里没钱给她治。”
“可我们家也没有钱再请工人了。”
“那,包吃包住总行吧?”我降低要求,先解决温饱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能省下一笔花销给我妈治病也是好的。”
“那……你跟我来吧。我问问我妈能不能要你。”我听话地跟上他走。
没到他家之前,我隐隐猜得出来他家不会很富裕,可我不知道竟是这样的:距门口处不远的路堆满了污水,要进他家就必须踩过那些污水青苔,好在上面铺了几块旧木板让人通行。
“你自己过去哦,乖乖回家,哥哥看你进门。”江边推推女孩,女孩点点头就跑向了隔壁一栋小房子。“她是我邻居的孩子,我们一家都叫她小妹。”他边说又边转身领我进他家,我进门后就看到客厅,一张三米长的工作台占据整个厅一半的位置,几盏灯管发出呻吟似的微弱的光,两个妇女埋首于工作台,一个小女孩也坐在矮凳子上鼓捣着什么。
“妈我回来了。”江边唤道,其中一个妇女头也不抬地说:“去炒菜。”
“妈,她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帮忙照看小妹的人……她想在我们家做活,可以么?她说包吃包住就行。”江边小心翼翼地说,这时候妇女终于抬起头望江边,不一会儿她就转头来看我,眼里射出的目光毫无温度,她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回答了,最后她又淡淡地说声好啊,由此我便留在她家。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直到今天。
“中午要到了吧?涟姻去做饭。”江妈妈头也不抬就命令道。
“哦。”我放下手里的活计乖乖去做饭,从刚开始我这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学的生活白痴到现在煮饭烧菜信手拈来,我知道自己下了一番苦功,已经越来越会掂量自己的举足轻重,不再是那个刚来时还想空凭双手造就一番远大事业的慕容涟姻了,只是我也越来越沉默。
饭后我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发呆,江边过来和我聊天,他问我:“你在想妈妈了吧?”我点点头,接着他又问:“你这一个多月都没去医院看她,不会怎么样吗?”我尴尬地继续扯谎说:“我家人会照顾她,我出来时跟他们说了,说我出来找工作。”
“对不起,没有帮到你什么。”江边略带歉意说。
“没事啊,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我高考没……现在能养活自己,已经很开心了。”
“你有上过高中?”江边问,”应该是吧,我上次做高一的题目,你居然也会哦。“
“没……没啊。”我慌乱地否认,心底却起了一道声音:原来慕容涟姻你还不敢正视那段过去的那场错误中的那个自己啊!
“你读得应该挺好的吧?怎么没继续下去呢?”
“我……你别问了。”我突然有些懊恼他的细心。
“啊,快开学了,高二后会很忙吧?以后就没有时间帮家里干活了。”江边望向前方,语调有些忧伤的气息。在我看来,他的笑容好像一击便会碎,可他却从不吝啬展现那些可以抚慰人心的笑容。
“涟姻,虽然你不说,可我总觉得,你很不开心呢。”江边进屋前,又回头对我笑了一下,那笑容那么明亮,又似决定了什么,坚实而有力地驻进我的心房,让后来我每逢想起他,都会想起这个让我愧对的笑容。
在江家生活了这么久,我也算有些了解这里,江边的妈妈经营一家小型的家庭五金厂,他还有个嫡亲妹妹江伞,就是初来那天我看到的小女孩,她一有空就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让已近成年的我深深自责自己还没能帮家里做什么。我从未见过江爸爸,我想也许他是江家所有人的伤,所以我从不去问,他们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