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玉螭

7、佳话

　　这时候公主和侍从们已经回来了，绕过假山，白塔就出现在了视野中。那一小块黑色的阴影极为明显。
　　公主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盯着影子望了一会，回过头看了看自己也一脸惊讶的近侍，询问薛无衣：“这是谁……好像没有见过？”
　　薛无衣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我的客人。”
　　“客人？”公主皱了皱眉。
　　薛无衣点点头，说道：“前一段时间来到这里的客人，说是敝处风景还好，想借宿几日，我也就答应了。”
　　“她……她的名字？”公主有些好奇。
　　“思草。”薛无衣淡淡道。
　　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奇怪的名字。”她顿了顿又说道：“她坐在那里怪危险的，让她赶紧下来吧，正好和我们一起享受今天的野味。”
　　薛无衣于是派人前去请她。
　　思草似乎是回过神来，注意到下面的喧哗，猛然低下头盯着他们。她的眼光扫过薛无衣，停留在公主等人的身上。注意到她的视线，公主善意地一笑，对她招了招手。她根本不搭理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就像看猎物一般。
　　公主也不生气，只是妩媚地一笑，让近侍扶着自己，回临时的行宫去了。

　　院子里支起了两个火堆，用于烤制今天打猎的猎物，旁边的人忙碌地准备烧烤的各个步骤，还有侍女们端上来一盘盘的水果与美酒用于佐餐。
　　为了热闹，薛无衣的姬妾们也来了。擅长歌舞的蓝因正在乐师的演奏下翩翩起舞，舞衣随着旋转变幻出不同的色彩，而以琴声见长的婉玉则在一旁抚琴。琴声的悠扬动听让公主也是惊讶称赞了一番，赏了随身的一个玉佩。
　　公主显得十分高兴，和侧坐在身边的近侍说笑着什么。她的近侍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两条眉毛笔直如箭，身材挺拔而结实，从这两天打猎的手法来看，是个武艺高强的人。若不是因为他是公主的近侍，薛无衣倒是想和他切磋切磋。
　　薛无衣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公主对这个近侍比别的人要亲密得多，从举止神情来看，很明显是喜欢这个年轻人。两个人身份看起来差距悬殊，只是公主养一堆面首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薛无衣并不惊讶。倒是这个年轻人一直淡淡的，对公主不冷不热，也不甚亲密，看不出来是什么想法。
　　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薛无衣本来以为思草不会前来，没想到居然来了。不等他招呼，思草就自顾自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薛无衣虽然想到他对公主的介绍，思草不过是他的客人，不过他不是那种顾忌小节的人，故而对于思草的行为并未拒绝。
　　他微微偏过头去，轻笑道：“你不是一向讨厌热闹吗，今天怎么肯来？”
　　思草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才说道：“既然是公主有请，我怎么敢不来。”
　　“没想到你还会怕公主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薛无衣笑起来。
　　思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连你都怕，何况是公主。”
　　薛无衣来了兴趣：“怕我什么？”
　　思草淡淡道：“怕你那群烦人的女人。”
　　薛无衣哈哈一笑，注意到思草脸上的伤已经看不见了。他伸手摸了摸原先受伤的地方，娇嫩光滑，并没有不平的痕迹，笑道：“还好没有留疤。”思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任由他捏自己的脸颊。
　　位于主位的公主望见了，便歪头对近侍一笑，道：“薛堡主虽然对我说这位姑娘只是客人，可我瞧这样子，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哪！”
　　近侍还没有答话，身后的侍女已经笑道：“是不一般，听说前儿堡主一直住在思草姑娘的房中，堡主对她宠爱得紧呢！前段时间还有个千金一笑的故事。”
　　“哦？是什么？”公主听得兴趣盎然。
　　侍女正欲说话，薛无衣的声音已经传来：“公主在说什么故事，这样发笑？”
　　西华公主便笑道：“正说你千金一笑的故事呢，不知道实在情形是什么样呢？”
　　薛无衣笑了笑，道：“下人们就是多嘴，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儿我拿了一匹绸缎，思草姑娘想听听撕绸缎的声音，所以就叫人撕了。”
　　“那普通的缎子，想必也不能算千金一笑了，到底是什么华贵的缎子呢？”公主含笑问道。
　　这时薛无衣的侍妾芳华插嘴道：“那可是天山冰蚕丝织的，三年才能收集足够的蚕茧做出这一匹来，市面上千金难求。”
　　西华公主讶然道：“我也听说过这种缎子，只在皇宫里见过一次。堡主真是多情，为了博美人一笑，居然这么大方。”
　　一旁的秋宜冷冷道：“这点子算什么，要是思草姑娘要求，爷可能连整个薛家堡送给她也未可知。”
　　公主笑道：“如此倒也是一段佳话了。”她对薛无衣说道：“既然堡主对思草姑娘如此宠爱，还称呼什么客人，应该尽早变成夫人才是。”
　　薛无衣笑笑，说道：“别听她们瞎扯，哪有这么夸张。”不过他也顺势打趣思草，饶有趣味地笑道：“公主要你给我做夫人，你意下如何啊？”思草抬眼扫了一眼上方的公主，不说话。
　　婉玉的心咯噔一下，琴弦顿时断了。
　　幸好秋宜比她着急，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她专宠也就白费了力气。要知道现在薛无衣并未婚娶，秋宜想着自己若是能有孩子，一定会被扶正，眼下可不能被坏了事，于是高声说道：“我家爷也是堂堂正正的世家之后，哪儿能娶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
　　这一声让现场的气氛顿时一冷，薛无衣皱了眉，脸色甚是不快。正要开口呵斥秋宜的无礼，公主却惊讶地发问：“来历不明？难道思草姑娘不是堡主的亲戚吗？”
　　秋宜一旦说出，便再无顾忌，冷笑道：“哪儿是什么亲戚，竟不知道哪儿跑来的野货，还没有名分呢就勾引爷上了床，真是半点廉耻都没有！”她往婉玉哪儿也看了一眼，其实婉玉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赵家大小姐，比她身份高贵，只是赵家将她拱手送人不够名誉罢了。
　　“住口！”薛无衣冷下脸，怒道：“公主面前，哪里容得你这样污言秽语！还不给我退下！”
　　婉玉瞅着秋宜，心理突然升起一股怨气，也笑道：“秋宜妹妹时常爱说些疯话，想必是喝了酒脑筋不够清楚，爷还是让人赶紧带下去吧。”
　　秋宜哪里禁得住这番羞辱，当下硬着脾气继续说道：“我没醉！我哪里说疯话了！哪里有正经人家的女孩随便跑出来，还随便和人上床的！爷怎么能娶这种人！”
　　薛无衣怒极反笑，冷笑道：“看来我是太宠你了，这样无法无天。我这里也留不得你，明儿就出了这里吧！”说着吩咐下人，将秋宜半拖半拉地带下去了。秋宜只怕最终都想不明白，她在众人面前羞辱思草，就是羞辱薛无衣的面子，薛无衣就算将思草看成一根草，对自己的面子却是看的比什么都重的，而她，居然——敢折薛无衣的面子！
　　秋宜的哭声散在空气中，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婉玉只顾埋头慢慢修理着琴。薛无衣勉强笑道：“内眷失仪，让公主笑话。在下自罚三杯。”说着连饮三杯，又复上歌舞，恢复气氛。
　　公主看思草低头不说话，以为是心内难过，便含笑劝解道：“思草姑娘不要难过，出身与否并不重要，只要堡主疼爱，他必是不会介意。”公主虽是大度，只是跟随的侍女们眼中对思草已经有了鄙薄之意。
　　薛无衣心想，经过刚才一番，思草颜面受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转头看去，思草却是神色如常，并没有半分羞愧，倒是让他心生讶异。思草手里拿着杯子，只是盯着看，倒有些形单影只的落寞之意，一时间他心里生出怜惜之意，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若是没有去处，就一辈子住下来也可以。”
　　这番话落在婉玉耳中，又是一番冷笑。这甜言蜜语也不换点新鲜的。
　　思草偏过头，深深地盯着他，第一次如此专注，说道：“我若是要你娶我做妻子，从此只有我一个女人，你肯吗？”
　　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就是，女人总是要求永远，而男人只能给出现在，总要发誓赌咒，那也不过是哄人开心的疯话罢了。
　　薛无衣踟蹰了一会，且不说以他的身份去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是若是要他从此只对着思草一个，未免太过强人所求。他是有些喜欢这个女孩子，但也没到神魂颠倒的地步。他看了一眼婉玉，没有做声。
　　思草冷笑一声，不屑地摇头：“就是你肯，我也不肯。”她站起身，对公主冷冷道：“介意如何，不介意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薛无衣一惊，没想到她居然对公主说出这么无礼的话，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公主眯了眯眼，笑道：“你不在乎，但是有人在乎。世人所看重的，偏偏就是这些俗物，你又能如何呢？就好比我是公主，翻手为雨覆手为雨，可以随时给予一个人荣华富贵也可以随时让一个人去死，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连薛无衣都闻出这里头的火药味，公主这明明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却不知道为何会这么生气，也许是生气她的无礼吧！
　　思草冷笑道：“那就让他在乎去吧！”说完拂袖而去，再也不肯停留。
　　薛无衣脸上笑容都僵硬了，今晚上这些女人真是给他“长脸”，看来以后断然不能随便将这群不懂事的麻烦东西放在客人前。又或者说，他需要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内院了。
　　公主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对身边的近侍与侍女笑道：“这位姑娘倒是好大的脾气呢。”侍女们纷纷笑起来，那近侍还是一脸平淡，似乎是万年不变。
　　究竟是坏了气氛，公主再与薛无衣小坐片刻，便也告了劳乏，让近侍扶着慢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