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他 消失与出现 ...


  •   走上中巴车车尾部分,我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来。听到吴三省在吩咐两个伙计上行李。

      座位狭窄,几乎整个人都得蜷着。玻璃窗上全是灰,折叠的窗帘上布满黄黑色的污垢。

      那一刻我没有办法思考什么,只是感到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悲哀。

      我不但没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反而连自己都在想该如何与自己分道扬镳。

      他一直叫我张起灵,不愿承认张启年就是我。

      吴三省几个也上了车,剩下的大包小包都塞进了行李架。他挑了中间某个位置就坐下了,那个大个子伙计走到后面一排,却在行李架上撞到了头,引得另一个伙计大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骂了两句。两人并排坐下。最终只剩下吴邪走在后面,手里拿着豆浆和鸡蛋饼。他侧过身,在过道上前后看了看,似乎觉得放我一个人坐在后面有些不妥,于是就走了过来,坐到我旁边。

      “你好啊,我是吴三省的侄子。”

      我冲他点点头。

      他说他叫吴邪。可我一向不擅记人姓名和样貌。名字只是代号,样貌更不可信。所有人在我脑海里都是一种清晰的感觉。想到某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浮现出关于这个人的,一种确切的感觉——吴三省显得迷雾重重,大个子伙计呆头呆脑,另一个伙计就很硬朗简单。

      不知道吴三省这次带着他们,是有怎样的安排。

      至于吴邪,我那时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觉得他不是我们一路人。不知道他跟来做什么。

      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问我名字,从哪里来。听着听着我就走了神,对他说话的那一丝熟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也许因为小吴也是江苏人。

      对于他问我的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到底算是张启年?还是张起灵?我以张起灵的身份度过了生命的大部分时间,却只有作为张启年的记忆。我从哪里来?长白山?可我18岁就离开了那里,后来再回去,只剩下满眼残垣断壁和一地冰冷尘埃。

      不知道。于是我干脆选择了沉默。

      他吃完了早餐,还是时不时找两句话跟我说,我闭上了眼睛,感觉里就好像是小吴又在跟前。

      我十分肯定他是个新手了,不知道夹喇嘛来的人,利字当头,出了盗洞便各走各路。实在不必要像这样闲话家常。

      后来他也觉得无趣了,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我听他说:“小哥,我也睡会儿啊。今天五点就他妈被三叔叫醒了。困得慌。”

      等他的呼吸舒长、平稳了,我才睁眼来看,见他戴着MP3的耳机,已经微张着嘴,歪着脑袋睡着了。

      我们搭的黑车上不了高速公路,只有在各种路况极差的老路上颠簸。窗外一会儿是农村,一会儿是城乡结合部,总之全都灰尘漫天。不知开了多久,司机骂了一声,便将车停在了路边加水,乘客都下车去休整。吴邪还睡着,我不想打扰他。只有继续蜷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像是慢慢感应到车停了,睁眼醒了过来。立马站起身摸着脖子说,不好意思。我摇摇头,表示不碍事,也站起身来,走下了车。吴三省在隔壁小百货店买了瓶矿泉水,正在往嘴里倒。他那两个伙计在一边不知聊什么,只是那大个子伙计又被抽了后脑勺。

      我一个人走到了离车比较远的地方,深呼吸了两口相对新鲜的空气。这时我就又看见了他。

      他冲我笑着,拿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划。蹲在马路对面。

      我一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可无法可想。他是那样熟悉的一个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简直就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炉炭火。而我就像是个已经冻僵濒死的人,拖着坚硬的身躯,爬也是要爬过去的。简直成了心魔。

      我走到他身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反倒是他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如果是以前,能坐着车去很远的地方,我大概会开心得直接昏过去。”

      我闭了眼睛想,这个“以前”,真的是好久以前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困着的,千方百计想要出走;流浪的,又想法设法想要停下。

      “张起灵……”

      “不要叫我张起灵。”我唯独不喜听他一声一声叫我张起灵。好像他自己是个与我无甚关系的人。

      “不叫你张起灵叫什么。”他哼笑,“难道叫你张启年么?你是张启年,那我他妈又是谁?”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我看着他,又深深感到了那股微弱却持续的悲哀。

      “原来是的。可是,我不会再跟着你了。”他扔掉了手里的树枝,用一种随便却又显得坚定的语气说:“我不想跟着你走回以前的老路。到相同的地方去垂死挣扎。活得太久,我觉得,总有一些东西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他还是笑,“你也不必太难过,我知道你其实从未觉得我不可分割。”

      他说完,见我无言以对,只有笑了笑,终于没有像过去那样突然消失。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沿着我们坐车来的那条马路,朝相反方向越走越远了。马路上尘埃漫天,连路旁的树都披着灰蒙蒙的一层土。我眯了眯眼,觉得他的身影立马模糊到看不清了。

      这时车上传来吴邪的声音:“小哥,小哥,我们要开车了。”他从窗户里伸出来半个头,冲我挥了挥手。

      等我转头再看,张启年已经彻底不见了。我站在那里,人像是蒙了,脚也陷进地下,生了根。

      中巴车调好了头,随时准备上路。吴邪有些急了,又朝我喊了两句:“小哥,快呀!要走了!”说着又使劲挥了挥手,连身子都探出来了。连吴三省也叫了我一声。

      我一咬牙回到车上,司机冲我骂了两句,操,搞什么。那个跟大个子伙计待在一起的人便出了声,说,你他妈说话规矩点儿。

      我脑子里只想着张启年说,如果命运是一列永不停歇的火车,你就从未想过要中途逃车。

      我向座位走过去,头痛欲裂几乎想要辩解。

      吴邪起身让我,等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以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问我刚才干什么去了,我也没空理他。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我不是没有想过要逃。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想告诉张启年,我不是没有想过要逃。我只是做不到。

      我只是做不到。

      此后一路无话。

      等到终于下了中巴车,我们从汽车换到摩托车,然后又上了牛车,朝着那座大墓所在而去。吴邪大概嫌跟我待着非常无聊,后来便都跟着那两个伙计走了,三个人一路有说有笑。

      最后停在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河边。吴三省找来的向导是个满脸褶的老爷子,说我们行李太多,骑骡子翻山不现实,只有坐船从一个河洞穿过眼前这座山。他叫来船工的狗,让它去叫自己的主人来。我立马闻出狗身上的味道有问题,再看老爷子脸上的笑,透着股有所求的贪欲,绝非真心。

      吴三省也察觉到异样,说那河洞,搞不好是个尸洞。吴邪听到有些惊讶,那个我已知道叫大奎的呆头呆脑的伙计,此时就有了些怯意。我疑惑这大奎是吴三省带来做什么的。下地的人该都知道,腐烂的死尸和居心叵测的活人,还是应小心提防后者才是。

      他们也看出这向导有问题,荒山野岭,即使被谋财害命,孤魂野鬼也无处申冤。我们便趁着那狗去叫人,从成堆的行李里捡了些最重要的东西随身带上。

      果然,进洞不过5分钟就出了事。船工跟那向导都莫名其妙消失。我们被堵在狭窄黑暗的河道里面动弹不得。这河洞是个水盗洞,我竟像是来过。可这感觉飘飘渺渺的,始终无法作实。面对困境,吴三省和那叫潘子的伙计,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吴邪虽有些害怕,可尚算镇定。单单只有大奎,看见水里成群游过的龙虱,就已经吓得抖了。吴三省还故意大声骂他:“没出息!咯哒啥呢,人家两小鬼都没吭声,你他妈的跟了我这么多年,吃屎去了?”

      可我看这大奎的表现,根本不是下地多年的人。我突然对他,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吴三省拿过我从水里夹住的虫子,认出是尸蹩,那这洞的深处,定是有积尸地了。我脑子里那飘飘渺渺的感觉,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水盗洞,尸蹩,积尸地,还有突然响起来的,青铜六角风铃的声音。我好像,慢慢想起些什么。

      我来过这里。

      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瞬间从大奎身上,扩大到了整个这次下斗活动,而且愈发强烈了。几年前在广西,我的失忆症发作以后,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可接下来立马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我身负的使命。可见我一直对这病症有所防范。

      我在各处下地,穿梭于凶险万分的斗里,好不容易循着线索找去了广西,却在关键时刻发病。只能说命运弄人。可我知道,凡是我曾经到过的地方,通通不是可以任人来去的善地。

      我想起这青铜六角风铃声,在有回声的地方蛊惑人心特别厉害,多听一阵恐怕要失了心神,便赶紧将船上的人都弄到了水里去。紧接而来的就是巨大凶恶的尸蹩,吴邪毕竟没有任何经验,眼看着危险都当头飞来了,还傻站在那里。我离他最近,只有游过去,伸手结果了那只怪物,然后满眼都是他那张惊魂未定的脸。

      很久以后,我们躺在两把藤椅上在院中夜聊。山中空气清透,满天星斗汇聚银河,璀璨无比。我突然想起他的这张脸,便问他,发生如此多的磨难,后不后悔当初跟我们下了鲁王宫。

      他侧过身,眨了两下眼睛,那表情竟有些狡黠。我记得,他说的是,承蒙张爷不弃。

      我看着他有些想笑。只在心里答他,不,是承蒙吴爷你不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他 消失与出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