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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既见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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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丽华随着他们进室内,仍旧听到刘元叹息,“新皇帝这样一个折腾法,可还要人怎么活?”
邓晨冷哼道:“向来都是官逼民反,新皇帝不让咱们好过,也活该有人反了他。”
刘元低叫:“诶,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杀头的。”
阴丽华低眉,只怕……就是这个时候了吧?谁也挡不住历史的脚步,要开始的终究是要开始。微侧头看向一旁安然徐行的布衣男子,他安静的眉目不复当年的细致温润,剩下的只有被烈日晒过的,常年劳作留下来的粗糙痕迹,只是那儒雅的气质却是丝毫不损……
这个人……真的会成为一代帝王么?
察觉到她的注视,刘秀扭头看她,见她微有些失神,便浅浅一笑,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阴丽华回过神来,微微一叹。
午后,邓晨来了许多客人,刘元忙前忙后地招呼,阴丽华不便到前院,便留下习研与邓芝三姐妹玩耍,她一个人躲到了后院去。邓府后院是一片果园,一旁有棵歪脖的大枣树,枣树下是口水井,她没有穿越来之前,阴丽华就是在这里摔伤的。她皱眉坐在井边,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看待某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阴姑娘。”
她抬头,看到刘秀静静站在不远处。
她站起身,抿嘴,叫了声:“先生。”
刘秀慢慢走过来,在井边坐下,沉静地道:“你想事情很入神,”须臾,“有些不高兴。”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并非疑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阴丽华略有些不好意思,“被先生看出来了。”
刘秀自广袖中露出一卷竹简来,伸手递到她面前,“《尚书》第二卷。”
阴丽华一怔,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间的那卷用布帛包裹着的《尚书》,心头微有些迷茫,只看他用布帛小心地包着,便知他必是极爱惜此书的,只是第一卷还没有还给他,怎么他就主动送来了第二卷?
“第一卷,阴姬尚未归还先生……”
刘秀将竹简放到她膝上,微笑道:“下一次阴姑娘就拿来还我吧。”
阴丽华又是一怔,才明白他只是开玩笑。微窘了一下,为什么在刘秀面前,她总是这么被动?
“文叔。”
前面有人大声叫,刘秀笑着站起身,向阴丽华道:“我的族兄,刘嘉。”
阴丽华对着大步过来的人欠了欠身。
刘嘉,颇为斯文白净的一个人,个头与刘秀差不多高低,向阴丽华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拉着刘秀不满地抱怨,“大哥在到处找你,你却又跑到这里来,可是叫我好找。”说着拉着他就走。
刘秀对阴丽华歉意地笑笑,便随了刘嘉去了。
阴丽华微叹,这个刘秀,还真是好欺负。
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却没有了来时的闷闷不乐,不远处是习研和两个奴婢在跟邓氏三姐妹玩闹,她笑着躲开了。转回屋角却看到刘元站在房门外,她走过去,刚想叫她,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厉喝。
“如今这新朝,皇帝施政不按民情,而官吏又暴虐恣肆,王侯将相富贵熏天,穷苦百姓却生不如死,闹得天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反者居多。你只一心醉于稼穑,岂是血性男儿所为?”声线里带着些许舍我取谁的张狂。
“大哥如此做,是为了匡复汉室?”
刘秀?
“没错,匡复汉室!自你去长安伊始,伯升就着手为此事做着准备,如今已准备得十有八九。伯升举事,旁人尚且多响应者,而文叔你是他的手足亲兄弟,岂能不帮他一帮?文叔,姐夫自来当你亲兄弟一般,你若真一心醉于稼穑就可真让姐夫失望了。”这声音,是邓晨的。
就这么几句,阴丽华便已经脸色泛白双手打战。
原来,真的要开始了……
“你们可知当初刘快与刘纡举事为什么都以失败告终?你们又可明白,当初陈胜、吴广起事,应者如云。西楚霸王项羽的巨鹿之战,闻名天下九战九胜,称王称霸,一时无双。但最后得到这江山天下的,却是我刘氏的高祖皇帝?”隔了一时,那温和的声音叹息道,“天下人人皆起兵,但这江山皇位却只有一个,不是谁想当就都能当皇帝的。”
“哼!说到底,文叔你仍是胆小怕事。”
“大哥,举兵之事关系重大,不是只靠一张嘴说说便罢的。这里面关系到多少人的生死,你们又可曾想过?只要大哥揭竿起义,南阳郡刘氏族人便一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此举得胜,那是再好不过,可若是失败了呢?你们可曾想过后果?”
“就是因为想过了,所以才决定起兵的。王莽自窃取咱们刘氏江山起,便大肆迫害刘氏族人,再不起兵,刘氏一脉,谁还能存活?与其如此束手待屠,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还能闯下一片天来。”这个声音她之前才听过,是刘嘉。看来这几个人是铁了心要起兵了。
“绿林军遭遇了疾疫,死者近半,分兵离开了绿林山。王常、成丹带着下江兵向西进入了南郡,王凤、王匡、马武他们带着新市兵来了南阳郡,我们借机起义,再好不过。”
“不错,此举正合时机。”
“文叔,三年前你就曾劝过大哥,我准备了这么多年,现在到时机了,你再阻拦也是没有用的。”
刘演!
这个声音的主人定然就是刘演。刘秀的兄长,那个一步步将刘秀推向帝王之路的人。他的一个决定,让刘秀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就是这个人,他的这个决定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她用牙齿死死咬住手指,她知道历史,知道结局,可却只能旁观,然后等待着所有事情的发生,冷眼旁观。
里面仍旧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她听不下去,转身快步离开。刘元在身后唤她,她也不听,一口气小跑进一间厢房面,坐在榻上,手抚着胸口,微微喘息。
刚坐下不久,刘元便进来了,关上门,坐在了她对面。
“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阴丽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反问:“表嫂阻拦过么?”
刘元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叹息道:“怎么没有,同伯升吵过,同你表哥也吵过,可是没有用,妇人之仁又怎么能被他们接纳?”
阴丽华突然一把抓住刘远的手,表情凝重地沉声道:“会有代价的,表嫂,这条路没有那么容易走。”
刘远反手握住她的手,叹息,“谁说不是,可有什么办法呢。丽华,这件事既然你知道了,表嫂……”
“表嫂,”阴丽华打断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件事,丽华前两年便已经猜到了。”
刘元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阴丽华说得这样直接。
“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事需要三思。”
刘元默默点头。
有人叩门,刘元起身开门,却看到是刘秀,闪身出去后,便又替他们将门关上。
刘秀在她面前坐着,也不说话,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不语。
阴丽华看他沉静不语的样子,轻声问:“先生是在为难么?”
刘秀看着她。
“先生向来谨慎,被逼至此,也是无奈……”她慢慢地想着,斟词酌句,“阴姬觉得,阴姬只是觉得,先生心中想的才是最重要的。”
刘秀浅笑,“阴姑娘不觉得秀是胆小怕事?”
“那先生是么?”阴丽华反问。
“姑娘觉得是,那便是,姑娘觉得不是,那便不是吧。”
阴丽华忍不住问:“你从未与人争辩过?”
“为何要与人争辩?”
阴丽华会心一笑,是啊,理解你的人从来不会与你争辩,亦不需要争辩,不理解你的人又何必争辩?
门外有邓玉的声音在叫:“三舅舅,三舅舅。”未等刘秀起身去开门,便跑了进来。
七岁的女童看到阴丽华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清脆地叫了声:“表姑姑。”然后才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刘秀,道,“三舅舅昨日说今日该教玉儿《诗经•风雨》篇了,三舅舅忘了么?”
邓玉直接跑来这里来找刘秀,阴丽华恍然,莫非这是刘秀的房间?又听到邓玉说《诗经•风雨》篇,抬眼看了一眼那竹简,忍不住问:“可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刘秀突然抬起沉静的眉眼,漆黑如墨的眼瞳幽微如潭,定定地望着她,阴丽华眉峰动,莫非她记错了?
邓玉却先拍手叫起来:“是了是了!就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说着摇头晃脑地将全诗背诵了出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刘秀浅笑,将竹简递给她,“听闻阴姑娘博览群书,便请阴姑娘帮玉儿讲解吧。”
邓玉笑着又拍手叫好,“表姑好,表姑好,玉儿要听表姑讲。”
刘秀将竹简递给她,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转身出去了。
这个人,他突然高兴什么?阴丽华抿着嘴打开竹简,又细细地阅读了一遍。
这是一首爱情诗,既已见到心上人,心中怎能不欢喜。
这是一个约定?哪怕风雨如晦,也要赴你之约。
忽然心中一动,那她刚刚当着刘秀的面说了什么?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忽然有一种被识破了心事的错觉,隐带欣喜,隐带娇羞,隐带无措。
那他方才那样子的笑,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