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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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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
腰侧伤口处理到一半时候,房门乓的一声大响。幸好帮我缝合的是熙俊,换作没有他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的医生,那一针说不定就直接扎到肾里去了。
我扭过头。其实即使不看,也能知道是他。安七炫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那副似乎从来都没戴正过的眼镜几乎被两道竖起来的眉毛顶到头顶上去。
“张佑赫,你想死在TONY前面是不是?”
我叹了口气,苦笑。在这位衣食父母发怒的时候,绝对不要试图顶撞——这一条虽然没有被印在特工手册上,却被几乎所有人奉为金科玉律。不过,他揣度人心的能力,的确强到吓人的程度。
这是三个月以来,我第四次受伤。同事们拍着我的肩膀,笑我太不小心。我也像以前那样,笑着点头附和。每一次受伤的原因,的确就象小学生作业上的批语:粗心大意。除了安七炫,最敏感的同事也不过说,Tony出事之后,佑赫做事情变得心不在焉了。他们当然不会看到,一次又一次的,拖着受伤的身体,我抓着Tony的手忏悔:
对不起,宝贝,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们就能一起上路了。
在这个时代,康复可能几乎为0的植物人,比如Tony,往往会被建议停止治疗,听其自生自灭。我曾经的同事中,很有几个就这样变成了家属需要用旅行箱运走的一大堆钞票。那段时间里,我守在Tony旁边,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这个通知。所以当部长亲自走进病房的时候,我竭尽全力保持镇定,不让自己像其他看着至亲走向死亡却无计可施的家属一样号啕大哭。但是面对他伸过来的手,我发现我几乎没有力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而,短短一分钟后我听到的那番话,和自己已想象多时的完全不同。
“Tony为了国家安全而身负重伤,我们会派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竭尽全力让他恢复健康。”
那一刻,我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为这道赦令而表现得感激涕零。但在因痛苦而变得分外迟钝的头脑吱吱呀呀的运转了良久以后,我终于想通了。Tony能享受如此特殊的待遇,并不是因为他的功劳,而是因为我。我曾经听说过,在七大国安全部门巨头手中,有一份他们共同评选出来的,全世界最好的十位特工的名单。这个国家已经失去了一位,所以需要另外一位承担两个人的工作。因他们的恩赐得以维持生命的Tony,便是他们用来要挟我的王牌。
我还能说什么。在他们面前,我只能作出知恩图报的样子。短暂的休假之后,我的任务被接连不断的安排下来。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我开始接连不断的受伤。
我知道Tony自己想活下去,我知道他醒过来是我最大的愿望。但如果Tony真的只是一具靠机械维持生命迹象的尸体,如果我只是因为最爱的人成为政府的“人质”而为他们卖命,如果我们的命运完全被那些人所控制,那么,我宁愿和他一起死去。我不想活得如同木偶一般,我知道,Tony也是这样想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安七炫能看出我的受伤都是故意的,就象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能活着回来。那些看似粗心大意,其实都经过精心安排的破绽,每一个都是致命的。但是每一个,在最后一秒,都被我硬生生的躲了过去。一起出任务的同事说,那惊险万状的场景让他们一身冷汗。他们说,如果不是张佑赫,谁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生还。但他们怎么知道,我自己也一样是一身冷汗。那些敏捷的闪躲,根本不是我的本意。我的身体,在那些时候,似乎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
也许我的内心中仍渴望苟活下去,不顾Tony和我自己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当然不希望自己如此卑劣,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你跟我过来。”那火爆脾气的安七炫丝毫不懂得照顾伤员,我刚把衣服整理好,他便上前把我的袖子一把薅住,拽着我大步往外走。他眼睛里闪着很奇怪的光,看得我心里一凉。
完了,他不知又研究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新式武器,抓住我当试验品呢。
我放弃反抗,任由他拽着,本以为要去他那间除了在元再没有人愿意去的阴暗办公室,没想到却走到车库里去了。这间车库空荡荡的,只在中间停着一辆金色的跑车。法拉利去年的款式,不是很新,却恰好是Tony垂涎已久的车型。
我疑惑的看看七炫,却看到他难得的冲我一笑。打个寒战,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嘿,Hyukie,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响起,不啻于一声惊雷。我从来没有,甚至在Tony倒在我怀里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震惊过。
Tony!
为什么,Tony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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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合上电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踏实,很想找根烟来抽。口袋里的烟盒已经皱成一团,仅剩的一根烟,可怜得活像地震后蜷缩在房间角落等待救援的灾民。不过你不在乎。倒在沙发上,贪婪的吸一口,你满足的叹了口气。
你看了看表,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一串数字,却又把它扔在一边。拉过电脑,敲了几个字,屏幕上跳出一张地图来。深棕的底色上,一个小小的绿色光标嚣张的闪烁着。
不是说不去上班的么。你喃喃的说,微微笑起来。
你干过无数足以让侵犯隐私的罪名成立的事情,而这一件大概是他唯一不知道的。如果他发现你在他的手机,电脑,汽车,乃至这套房子的各个角落安了不知多少监视器,表情想必会好看得很。说不定会把你绑在靶子上来试他新设计出的大口径手枪吧,你曾经偷偷的笑着想。他若看到那笑容,一定也会惊讶。因为照他的话,你这个沉默的,无趣的,老气横秋的准中年人,已经忘了所谓的坏笑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个像个孩子一样迷糊又像个孩子一样自以为是的傻瓜,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势力对他这个一流的枪械专家虎视眈眈。就算不再去办公室陪他熬夜,不再为他的晚归急得彻夜难眠,你又怎能真的放心,让他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上离开你的视线。你们都花了太多时间在甚至并不必要的工作上,像不约而同的躲避对方似的,默契的压榨着本就不多的相处时间。不过,在不分昼夜的看着毫不知情的绿色光标安然跳动而默默微笑的时候,你仍能感觉到,你是爱着他的。
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你不情愿的站起来,抓起外套。有些事情,你想,最好还是亲口告诉他。
地下室的灯光总是分外昏暗。你的皮鞋敲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那声音在狭窄寂静的楼道里显得震耳欲聋。停在楼道尽头的房门前,你敲了敲门,并没有等里面的人回答,便推门走了进去。
又大又空的房间,似乎比楼道里还要阴冷昏暗几分。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硕大的换气扇不停的嗡嗡作响。工作台上有一盏亮得晃眼的台灯,灯光把他整个人笼在里面。光亮中,勾偻着身体的背影和周围的阴影对峙着,显得分外孤独而倔强。
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抬头。你也并不打招呼,径自走到吧台前,倒了杯咖啡,坐在高脚凳上慢慢的喝。工作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分心,这习惯倒是和几千年前那位因此丧命的数学家很是相似。虽然你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却喜欢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他的眼镜架在头顶上,嘴角咬着根香烟,烟灰已积了好长一段。握着枪管的左手习惯性的翘着小指,右手不停的从堆了满满一桌子的零件中拣出合适的安装在枪上,就算是流水线上的机械手,也未必有那样敏捷和准确。
温吞的咖啡,越发突出了苦涩的味道。虽然至今不能认同他的口味,你还是皱着眉头坚持喝完。房间另一端的顶灯亮了,下面立着一个靶子。他把组装好的空枪举到耳边,试探的扣了两下扳机,接着拍上弹夹,几乎不用看十几米开外的靶子,抬手就是一枪。靶子轰的一声四分五裂,碎片遍地乱滚。这看起来小巧玲珑的枪,威力却着实惊人。
他绷紧的背部肌肉慢慢松弛下来,转过身,轻松的吹声口哨,笑着朝你走过来。
他的自信总被误认为傲慢,而倔强又被解释成恶劣的性格。同事们佩服你能与他和谐相处的本领,而你却常常奇怪,明明是那么明朗甚至可爱的笑容,为什么偏偏被他们忽视。这简直就像当年的英国人,倒掉香气四溢的茶水,却把焦黄苦涩的茶叶塞在嘴里大嚼。
“我的脾气有那么火爆?”他晃着身体走近,威胁的眯着眼睛。
“没有,再火爆些才好呢。”你笑着安抚,又倒了杯咖啡,推到他手边。然后走过去,在他唇上吮了一下,又是一下。
“我要出任务了。”你在他耳边说,感到他的身体突然僵硬。
“安全部这么缺人才么?拿秀才当兵使?”
“我们部门的主机半个月以来持续被攻击。对方主机里的资料没有破绽,所以我想亲自去看看。”你简洁的解释。
“这么说来,对方的技术很强了?”
你默然。虽然对方没有攻破你的防线,但是多少年来,从没有人能从你这里一次次的安然脱身。从对方电脑中的资料来看,那只是一家规规矩矩的金融公司。然而你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我先回去准备了,你要是累了就早点回。”你拍拍他的肩膀,走向门口,却听到他在身后喊你的名字。转过身,你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只奔你面门而来的暗器——那把他刚刚组装好的袖珍手枪,差点就砸断了你的鼻梁。
“喂,”他的声音既低沉又冷硬,压抑着很大的火气似的,“不许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你沉吟了一会儿,向他躬身,作出脱帽行礼的动作。
“遵命。”
“先生,你是来应聘的?请跟我来。”
你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光亮可鉴,提着公文包,俨然是个上班族的样子。跟在前台小姐身后,装模作样的四处张望。被带到一个大房间之后,又一个美丽的小姐迎了上来,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
“李在元先生,请你在这里稍等,老板一会儿就到。”
她伸出手来示意你身后有沙发,你却显然会错了意,抓住了小姐的手,握着不放。小姐脸一红,正要说什么,突然发现你冲她诡异的一笑。不等她明白过来,你手腕一翻,别住她的手臂,然后一个过肩摔,把她摔到你身后。
你根本没有递交简历。你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周围的人小小吃了一惊,立刻围了上来。你环顾四周,估计一下形势,决定从好欺负的下手。跨出一步,手里的包狠狠的砸向你左边的女人,接着回身一脚踹飞一个,空着的右手趁机把枪拔了出来。
七炫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你在心里盘算。看这些人的表情,这把枪目前还是有威慑力,如果能趁机冲出去,以后的事情就简单得多。毕竟整座大厦里,这家“公司”只占了一层楼而已。
“李在元先生,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一个笑吟吟声音在你身后响起,极其熟悉,听在你耳里却极其陌生。全身的血液都冻结在血管里,让你的身体变得分外沉重,甚至无法转过身去,面对那个人。
那是你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