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申江》醉芯

5、第四章 又见文强

　　上海的深秋总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萧条，片片的梧桐落叶纷飞，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行人却匆忙赶路。
　　冯程程掩了掩衣襟，抬头望了望路边那棵最大的梧桐，叶，还在落。她站定，眼神飘落到围墙内三楼的那扇敞开着的窗户上，她忽然深吸口气，嘴角一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许文强，我又来了！
　　许文强的病房在住院部的三楼，也是最靠东南向，最大的一间单人病房，丁力当时的一掷千金，换来了全院所有医护人员对许文强的最佳照顾与关注，所以，当冯程程走近病房的时候，一个小护士用异常兴奋的语调告诉她：许文强醒了。
　　护士小姐很兴奋，而冯程程却楞了。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许文强醒来时的美好画面……当然，他每一次的苏醒，都有她在身边。可是现在呢……事实说明，想象与事实之间，着实有着不远，又不近的距离。
　　“冯小姐……您不进去看看他吗？”护士小姐好心地提醒她。
　　冯程程回过神，小声问道：“他……他什么时候醒的？”
　　护士“扑哧”一笑，而后郑重其事道：“昨天下午，冯教授巡房的时候，发现许先生有苏醒的迹象，于是吩咐我们多加留意，到了晚上，许先生居然真的醒了过来，教授当时就给他做了全身检查，一切功能完好……而且，教授本来以为许先生刚醒，神智会暂时有点问题，可是经过我这一个晚上的观察，他的神智是再清楚不过了……”
　　冯程程终于舒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没有通知丁先生吗？”
　　护士点了点头，说道：“昨天晚上就打过电话了，不过一直没有找到丁先生，既然冯小姐来了，就劳烦您转告一下。”
　　冯程程微笑着目送护士远去，伸手想要去推门，哪知这一间门的距离，却让她忽然觉得异常遥远。她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许文强？如果许文强见到她，又是不是会像丁力刚开始见到她时一样的反应？虽然她日日都期盼他能醒过来，但如今他真的醒了，她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许对于昏迷着的许文强，冯程程能够很自然地与他聊天，跟他家常，但，现在他醒了，他有知觉，也有思想，这样的一个许文强，她又该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情去面对？
　　“程程……”身后，一个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虽然仅两个字，但却语带沙哑，声声有情。
　　冯程程一愣，伸出的右手直直地悬在了半空中。她不敢转身，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背后的那个声音，就是母亲深埋心底二十年，她从五岁开始便仰慕至今的许文强。
　　“程程，你真的回来了？”她知道，他也把她当成了冯程程——自己的母亲。
　　冯程程仍旧背对着身后的男人，她抬起头，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飘然的转身，笑容依旧。
　　“许文强。”
　　冯程程这么叫他的时候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与他的目光对视，她有种被灼伤的感觉，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世上能有像许文强一样拥有这么迷人的眼睛的男人，而许文强不仅眼睛长得好，他的眼神，却更能叫人欲罢不能。
　　许文强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个他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女子。
　　冯程程原以为许文强见到她的时候会像丁力一样，起码，她认为他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然后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程程，程程……”，毕竟，以娘对他的深情来说，她绝对值得他这么做。
　　但许文强却偏偏没有这么做，他的目光，甚至开始渐渐冷淡下来。冯程程的心，霎时晾了一大截。好吧，我原谅你坐着轮椅不方便……两人相对无言的同时，冯程程才注意到，许文强竟是由一个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
　　片刻的静默，使得站在许文强身后的护士尴尬起来，要打破僵局，就只有她先开口。
　　“许先生昨天才苏醒，因为一直没有下过床的缘故，所以一时走不了路……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冯程程暗自吐了吐舌，突然嫣然笑道：“谢谢您了，护士小姐。把他交给我把。”
　　护士点了点头，逃也似地奔下了楼。
　　冯程程笑了笑，欢快地奔到许文强身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她已经推着轮椅往门口走去。
　　市立医院的住院部门口，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的东南角，有一个圣女喷水池，冯程程很喜欢这里的喷泉，每次来这里，她都会特意绕道从这里走过。
　　将许文强安置在离喷泉一尺远的距离外，冯程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许文强微笑着望着她，但这笑容中，却满含礼貌与警觉，“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应该有话要对你说？”
　　冯程程想了想，柔声说道：“因为……因为我太像你心里的那个人。”她说的这句话，原本是不错的，但，她却不够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心，深得像海。
　　许文强别开目光，失笑道：“你也说了，你只是像她，仅仅是像而已。”他的这句话，愣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无限远。
　　冯程程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的确不是她的母亲，她也没有想过要取代自己的母亲，从小她对他的愿望也只是永远的守望而已。
　　冯程程抿了抿嘴，轻轻地从包内掏出一把梳子，慢慢走到许文强身后想替他梳头，没想到梳子方才碰到他的头发，他却有意别开了头。冯程程气得不轻，当下就鼓起腮帮，硬是将许文强的头掰回了原位，冯程程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替他梳头一边笑道：“你躲不掉我的。”
　　许文强无奈的笑了笑，却也是不再抵抗。
　　冯程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收回梳子，挨着许文强身边坐下。
　　“我以为，你会把我当成她。”
　　许文强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远方，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刚才看到你的背影，我的确以为你就是程程，可是当我看到你的脸以后，我就断定，你不是程程。”
　　冯程程倍感好奇，神手拉了拉许文强的衣袖，问道：“你这么肯定？”
　　许文强淡淡一笑，眼神中却满含柔情，“程程的一颦一笑，都印在我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而后又道：“你只是像她，却不是她，我又怎么会分不清楚？况且，从她离开上海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冯程程忽然觉得很感动，如果娘还活着，是不是他就不会那么痛苦？
　　“那么，我对你来说，其实只是一个陌生人，你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许文强苦笑着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我还在昏迷，可我天天都听到你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窗外的喜鹊都叫得比你说得好听……你对我来说，又怎么会是陌生人呢？”
　　冯程程忽然掩嘴笑道：“这么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第一次，冯程程从许
　　文强的眼中读到了“友好”两个字。
　　许文强只是微笑着摇头，“有烟么？”
　　“没有。”即使有，她也不会给他，病人怎么能抽烟呢？
　　“医生说我昏迷了20年，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而且你都没有变老，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20年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你看我这么小年纪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而且我前两个月也才来上海……”
　　“认识丁力吗……”
　　“恩。”
　　“帮我一个忙。”
　　“好。”
　　……
　　“你叫什么名字？”
　　“冯程程。”
　　夕阳下，余辉正洒落在许文强满是惊异的俊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