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一 ...

  •   好刺眼的阳光,我睁开眼,讶异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刚才射到我眼中的阳光是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的。没错,这房子四处是洞,最大的洞莫过于那原本应该被称之为门的,这倒也把室内照得雪亮,让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的斑驳的墙面、杂乱的地面,而我自己则躺在一张铺着不知是什么草的破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散发出难闻味道的被子,黑黑地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
      这是什么地方?我猛地坐起,引得身下的床发出嘎地一声响,一只黑乎乎的懒猫被惊醒,从床底钻出,机灵地逃到房子的另一端,发现没有什么危险,便又懒懒地踱了几步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躺下睡他的大觉。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佝偻着身子、单薄瘦弱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因为背着光,脸看不清,但一双手却明显地青筋暴出,提着一只破旧的篮子。一直等她走到面前,我才发现,她脸上沟沟壑壑,皱纹纵横相间,但还带着点慈祥。
      “小姑娘,你总算醒了,我算着也该是醒的时候了。”她呵呵地笑着,转身从篮子里端出一个大的粗瓷碗,便往我嘴边送。
      我低下头,发现那是一碗稀薄得可以数得清米粒子的粥,碗也不干净,从上到下都是黄黄的粘液,让人恶心。还缺了一个口子,但她很小心地将那缺口转向外面,免得划破我的嘴。
      我摇摇头,这样的东西让我没有一点胃口,可就是这摇头,嘴唇与碗相接触的部位都感到了磨擦而产生的痛感,好粗糙的碗。
      “还是不舒服?不过无论如何都得吃点东西,你吐了好多水,肚子里原来吃的东西也全吐掉了,吃了才会有力气。”
      我这时发现,老妇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布料已经脆到到似乎一碰就要碎成蝴蝶飞走。我努力地开口讲话,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吃惊:“奶奶,这儿是阎罗殿吗?”
      “胡说,这么小的孩子胡说八道可不好,这是我家,我儿子在江边打渔时看见你把你捞上来的,看你穿得挺光鲜的,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吧,怎么会掉在江里的?”
      “奶奶,我不记得了。”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我茫然地摇摇头。
      “哎呀,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可怎么好,那你怎么找到你的家人呢?”
      “奶奶,要不你收留我吧,我一定听话的。”
      “这么俊的姑娘,那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可是我家很穷,你若是要跟着我,怕是要受苦呢。”
      “奶奶,您要是不要我的话,我就无家可归了,您救了我,那就等于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再苦再累也不怕的。”
      “这孩子,怪可怜的,如果你真的不嫌弃,那就做我的女儿吧,我没有女儿,就一个儿子,我儿子也就比你大概大个七八岁吧,不过你今后可要跟着我们吃苦了。不过没关系,等你找到你的家人,我保证开开心心地把你送走。”
      “奶奶,我不走,我就跟着您。”
      “怎么还叫奶奶,叫娘,对了,你现在没有名字,我就叫你水儿吧,你是从水中得来的宝贝呀。”
      “是,娘,我今后就叫水儿。”我微笑着,只有贫穷才能减轻我内心深入的负疚感,我从娘手中接过了那粗瓷碗,一口一口地努力咽着那带着点异味的粥。

      7年后。
      “水儿呀,我早说过你是富贵的命,这不,邻村的郑老爷派人来替他儿子说亲了,这个郑老爷可有钱了,家里有二十亩地,你嫁过去可就不愁吃穿了,连娘和你哥哥也可以跟着沾光,那郑家少爷又是个上进的,听说不光是人品好,文才也好,模样儿还俊,今年不过18岁,比你大3岁,吓,就考取了秀才,将来没准要当大老爷的,那你可就是太太啦。”娘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眉眼处全是喜气。
      自从我满了15岁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家里就来了许多提亲的人,原来的破房子已经倒掉了,现在我们家就在一条船上,到了傍晚就会泊在原来老家附近的一棵柳树下。每次我在船头烧晚饭时总会有人来串门,无一例外地把目光对准我,可惜我又没地方躲。若是哥哥在,他就会粗暴地把客人赶走,不赶走又待怎地,留他们吃晚饭吗,我们自己还吃不饱了,但若是哥哥不在,母亲就会和人家张家长李家短地扯,话题无非是应该把我嫁给某某,母亲总是打着哈哈,直到这一次,她终于动心了。
      “娘,您不希望女儿留在你身边了吗?”我停下了织网的手,今天哥哥收获不错,可惜就是把网弄了一个洞,他去城里卖鱼了,还答应给我带个小玩意回来。
      “傻孩子,娘怎么会舍得你呢,可是女大不中留,娘得替你的终身幸福考虑呀。”
      幸福,什么是幸福呢,我倒觉得这些日子是我活得比较真实的日子,虽然苦。可我并不愿违拗娘的意思,况且我知道,哥哥还指着我的彩礼来给他娶媳妇呢,他已经23岁了,却还是光棍一条,实在是因为这个家太穷了。
      一说起哥哥,那个总是弓着腰、曲着背,把眉头皱得一团团,却总是凶恶得让人恨不能离他八丈远的人,我就不由得心里一颤。“娘,你决定吧,我一切都听娘的。”
      听了这话,娘便知我是愿意的了,于是愉快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真的就有人来送聘礼,挑了满满两担,一担布料,一担大米。
      娘立即迎了出去,对着一个穿着红红衣服的人谦卑地笑:“乔管家,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呢。”
      被称为乔管家的人打着哈哈:“你们家闺女好福气呀,马上就要飞上枝头成凤凰了,我能不亲自来吗?”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对着太阳直晃,“这是一张房契,我们老爷心地善良,知道你们还没有固定的住所,就把西坡的一间房子送给你们了,如今还是养闺女好呀。”
      哥哥这时冲了出来,嚷嚷地叫:“你们这是干什么?”
      娘白了他一眼,把他往自己身后推,堆着笑对乔管家说:“郑老爷真是个大善人呀。”
      那乔管家又取出一块玉,转身递给我:“这可是郑公子坚持要送的,他自从那次见了水儿姑娘之后可是念念不忘呢,这玉是郑家的传家之宝,水儿姑娘可要仔细收着。”
      郑公子什么时候看到过我了?我想不起曾见过什么人品好、文才好、模样儿还俊的人。但还是伸头去瞟了一眼那玉,玉的质地一般,那只蝴蝶倒是做得挺精致。
      还未接过,哥哥的手从旁边伸了出来,推走那玉,涨红了脸叫:“水儿不需要这些东西。”
      娘赶紧拉了儿子的手,又慌慌地道歉:“别瞧这小子大,可比起来,还真不如水儿懂事呢,千万不要介意。”
      我也责备地看了哥哥一眼,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份,哥哥愤愤地转身上船去了。
      这里,娘替我拿了那只玉蝴蝶,又陪了好多好话把管家送走了。

      我的终身大事,原以为就这样定下来了,可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娘的意料。就在这天晚上,哥哥居然摸到了我的床上。
      事后,他又冷静地摇醒娘,跪下来向她请罪。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对眼前的这个人既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娘狠狠地给了哥哥两个耳光,然后放声大哭,这哭声在夜里特别响亮。
      我愣愣地看着她,该哭的是我,可我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
      半晌,她猛然醒悟,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又放开,呆呆地问:“这可怎么办,我收了郑家的聘礼了呀。你们俩要好,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你们不是亲兄妹,原本不需要顾忌些什么的?”
      我几乎要冷笑,我居然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同谋,但我并没有反驳,我不想让娘再伤心,不想听她哭,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再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头几乎要垂到膝盖的哥哥突然抬起头,对娘说:“走,我们现在就走,离了这儿,只要我们有船,总能讨到生活的,更何况现在还有柴米油盐可以支撑一阵子呢。”
      娘沉默了,半天才说:“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太对不起人家郑老爷了。”

      我不知道郑家有没有因为我们的逃亡而报官来追捕我们,我想即使他家报官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天下已经开始乱了,人们自顾不暇。我们混迹于逃亡的人群中,并不显得突兀,甚至我们比他们自在,因为我们有船,有了船就有了家,有了安身之所。
      可是,战争又怎么会让我们一家逍遥呢,哥哥终于被抓了兵役,那艘船倒因为太破而逃了一劫。
      我记得娘发疯似的扑向兵差,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无非是哥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之类的话,但兵差们只是赏了她一脚。哥哥无助地怒吼,反倒是我冲了出去扶住了娘。是的,我直到这时候才冲了出去,因为我心底反倒是希望哥哥离开的,当然我并不愿哥哥出事,我只是希望他离开我,过自己的幸福生活,这或许是一个契机,生于一个军人的家庭,我从来不认为当兵有什么不好。
      那些兵差突然齐刷刷地看着我,一个长得肥胖的兵浪笑了起来:“这娘们不错耶。”
      但一个模样老成持重的立即拦住了他们:“一个怀孩子的妇人,有什么不错的,走走走。”
      好在他这句话,我看见哥哥终于停止了挣扎,愿意跟他们马上离开了。
      是的,我怀孕了,七个月,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让娘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她也没有再拼命,而是紧紧地抱住我。
      哥哥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天空:“娘,水儿,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你们一定要等我。”

      这场事故之后一个多月,我就生下了一个男孩,或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他显得特别瘦弱,皮皱皱的,黑黑的,像只猴子,总是皱着眉头哭个不休,让人心烦。
      可娘抱着他,像抱着一块稀世珍宝,开心地又笑又吻,又抱到我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瞧这孩子,长得多俊哪,跟水儿长得真像,不过这额头和鼻子像我们家那大小子,嘿,这右胳膊上还长了一块朱砂痣,象个半圆……”
      我闭着眼睛,对此充耳不闻。娘知道我累,慢慢地也就住了嘴,把孩子放我身边,出去做那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娘重新焕发了青春,干什么事情都特别有劲。
      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于我却像一把枷锁。生这个孩子很顺利,我并没有遭多大罪,只是对这个孩子爱不起来,正如我对哥哥一样。再加上娘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狗娃”,听听这味道,我本是天子之女,好歹也算是只凤,居然......但娘坚持,她说名字叫得贱容易养活,若是她喜欢,那便随她罢。我所有的责任就是尽心尽力地喂养他,谁让我把他生下来的呢。

      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难,我们总是在逃亡,总是在找东西填饱肚子,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两年,这两年时,唯一让我感激的是那一块玉,它当了五两银子,维持了我们一个月的生计,还为我儿子贡献了五天的中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