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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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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青山,一时失了神。
他们万花谷的弟子,多数都是前辈们领回来的孤儿。这世道……就那么回事吧!墨韵也是其中之一。他从进到万花谷便喜欢上这里,于是便拜了东方门主为师。不过,万花谷门人众多,新进弟子一般都是先跟着师兄师姐们打基础。而墨韵则是由把他捡回万花谷的师兄教导。之后他对书法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练武之外,又随书圣习练书法。墨韵不喜欢与人交流,慢慢的,别人也不再找他做什么。等他出了师,更是干脆搬到人迹罕至的山里去了。那地方他连师兄都没有告诉,因为他不想再看到师兄愧疚的表情。墨韵不知道怎么和师兄,“那件事”真不是师兄的错。早在那天之前,他就给自己造了个壳,死死地躲在里面。他活着,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死。他努力让自己出类拔萃,也只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软弱狼狈。
但是,就算墨韵恨不得把自己藏得无影无踪,老天爷还是给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清晨,他和往常一样去查看自己前一天设下的陷阱有没有收获,结果却在某个陷阱旁看到了一个男人。
头发又脏又乱,勉强挽成个髻。衣服脏得一塌糊涂,好几处破开大大小小的口子。这人脚上穿的却不是平民那种鞋,而是小牛皮靴子。只不过靴子也破了,看起来分外狼狈。一杆长枪横放在他手边上,见到墨韵,他抓起长枪,以后者为拐杖,艰难地站起来。
这时墨韵才看到,这人的右腿大约是断了,用劈开的木片和布条简单地固定住。肤色太深看不出什么,但嘴唇发白甚至透出些许青色,墨韵心想衣裤上那些黑乎乎的痕迹多半都是血。
外面的人?他不由地微微皱眉。
男子本想说什么的样子,见墨韵皱眉,便忍住了。过了一阵,他见墨韵没有任何动作,扯了扯嘴角,扶着长枪又坐下了。其间,因为拉动了伤口,痛得他直咬牙。待缓过这一阵,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偏头看着墨韵,咧嘴笑了。
“你的兔子……”说话时,他瞄了一眼陷阱,“抱歉我吃了。”
声音很明显的中气不足,带着一丝嘶哑。墨韵看着那人,犹豫了很久,终于走过去,伸出手。那人微微苦笑,反手抓住墨韵的胳膊,自己撑着长枪再次站起来。站得近了,墨韵发觉对方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骨节粗壮,露出来的臂腕肌肉紧绷结实,手掌上厚厚的老茧,硬得跟一层皮革似地。借着搀扶的动作,他假作无意地探上对方脉门,内息一吐即收。那人毫无觉察,而墨韵已经知道这人与自己一样是个习武之人。只是对方眼下(河蟹)体弱,探不出内力深浅。瞥了一眼男子干裂的嘴唇,墨韵试了试对方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热,心里顿时一沉。他虽说是万花弟子,可学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间游心法。至于医术,不过是与离经易道的师兄弟姐妹相处之中,耳渲目染的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男子如果出现创后高热……
尽管伤得不轻,男子依旧尽量自己行走。墨韵扶着他并不怎么费力,只是走得慢些罢了。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住处。墨韵迟疑了一下,将男子扶到自己床上躺下。男子打量了下床铺,眉头微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片刻,他开口道:
“我叫虎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墨韵假装没听见,解开虎隘脚上的布条,用猎刀割开裤管准备检查一下骨头接正没有,可真看到伤处,顿时让他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看了眼男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自己……接回去的?”
虎隘脸上显出一抹心有余悸的神情。“是。”
墨韵暗暗咬了下舌尖,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从那早已化脓的伤处看,折断的骨头从内到外戳开了皮肉。墨韵无法想象眼前这人是怎样一副铁打的忍耐力,竟然自己扒开伤口,把骨头按回去。
“碎骨处理了吗?”问出口之后墨韵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尴尬地绷紧了脸,转身去了厨房,倒了一大碗热水递给虎隘。虎隘感激地一笑,接过去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怎么伤的?”墨韵问。
虎隘苦笑,应道:
“山路太窄了……”
墨韵了然地“嗯”了声。秦岭一脉山岭陡峭险峻,所谓“山路”,其实就是兽径。初入门的弟子都不许离开三星望月一带,入山采药什么的更是决不允许。就算是他,如果不是不告而别,师门也定然不肯让他独自一人。
“我不是医生。”墨韵盯着虎隘,硬邦邦地说,“我这儿有些伤药。你要是撑得过去算你运气,撑不过去……”
“那就是命该如此。”虎隘平平淡淡地接嘴说道。
墨韵露出个“算你识趣”的表情,收了空碗,出去了。一会儿,他拿着伤药和一个大葫芦进来。
“里面是水,能喝尽量多喝。”墨韵放下葫芦说道。然后温水清理伤处,上药重新包扎固定。然后他皱眉看着虎隘那一身破烂,示意后者统统脱了。“里衣下裳也一起。”墨韵一边帮虎隘脱下靴子,一边补充了一句。虎隘略有些尴尬,迟疑片刻,照做了。然后这所有的东西都被墨韵拢作一堆,在院子外烧成了灰烬。靴子是唯一不能烧掉的,也被墨韵在远处挖了个坑,深深地埋掉。拍了拍手上的浮土,墨韵回房拿了条毛巾,打了一大盆清水端进卧室。他看了看虎隘的伤腿,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句什么,浸湿了巾子,拧得半干,走过去帮后者擦拭身体。虎隘怔了怔,耳根陡然红了,慌忙伸手挡住墨韵,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自己、来……”
“别乱动!”墨韵不快地呵斥,“要不是你腿上有伤,我就直接把你丢河里去!你知不知道你身上都有味道了!”
虎隘也发觉墨韵虽然独自一人居住,可是整个人包括这个住处,都收拾得十分整齐。比如这床,不说是一尘不染,那也是干干净净。因此听墨韵这么一说,他更是尴尬,挣扎着辩解道:
“我自己洗干净就是了。”
“我不相信。”墨韵冷淡地说,“你们这些练家子从来不知道‘干净’是什么意思。”
虎隘还想争辩,肩窝处陡然一麻,身体便不听使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惊讶地瞪着墨韵,见后者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顿时明白过来。
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高手。虎隘心中苦笑。没奈何只能闭上眼,任凭别人处置了。
擦干净身体,墨韵看着虎隘纠结成一团的头发直皱眉。思来想去半天,到底还是受不了看到脏兮兮的东西,又打水来把虎隘的头发用皂角洗了两遍。虎隘显然也是很惊异,几次张嘴,可惜暂时还说不了话,只能无奈地又闭上。墨韵被虎隘看得有些恼火,若非顾忌到“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他真想直接把那一把杂草似地头发剃了算了。
好不容易人收拾干净,墨韵冷哼一声,丢下虎隘不管,自己到书房练字转换心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