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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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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的重臣都去了招待荻垛女皇的国宴,本来孟怀瑾也是要进宫的,可是皇上也体谅孟怀瑾的身世,知道他在与荻垛人的战场上失去了父母,便让他告假在家歇息。
而关于花家十几年前的那几场天灾人祸,沈寄言与孟怀瑾都查出了些端倪,沈寄言因为脱不开身,就让孟怀瑾先来花家代为转达。
孟怀瑾到了花家不见花清雨,只见到花老爷,把他与沈寄言知道的事情略微跟花老爷说了。
花老爷一听完就大道不好,起身就往院子里走。孟怀瑾赶忙跟在他身后,不想竟然碰见花夫人杀女的这一幕。
幸好翟三水说花清雨中的只是软筋散,没有性命之忧。
花清雨身上的软筋散解了之后,立刻就问爹爹怎么样了。
孟怀瑾安慰道:“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那……那娘亲呢?”
孟怀瑾冷哼一声道:“那毒妇已经被压住了,现在正跪在大屋里呢。你爹爹想等你醒了再问话。”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花清雨着急地说。
“等你手脚的力气都恢复了再说,让那毒妇多跪一会儿!”
花清雨却还是硬撑着要起来,孟怀瑾犟不过她,只得扶着她起来,一起去了大屋。
他们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了,沈寄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也赶来了,已经坐到客座的首位上。
“清雨没事吧?”花老爷紧张地问。
“她当然没事儿啦,有我在呢!”翟三水从花清雨身后冒出来,对花夫人笑眯眯地说道,“你不愧是我的小师妹,还挺聪明的嘛,知道我在这里下毒是没有用的,干脆用刀子这种简单快捷的杀人利器!聪明,聪明!”
翟三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夸人,简直刷新了众人对他的理解,不愧是个怪胎,看事情的角度如此不按常理,如此没有道德感!
可花夫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不理翟三水,像是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似的。
见花夫人不理自己,翟三水也觉得没意思,哼哼唧唧地跑到哭哭啼啼的花斩妍旁边坐下。
孟怀瑾扶着花清雨坐下,众人这才看向花季凉,等着他发话。
可也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太震惊,花季凉并不开口,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花夫人,像是在仔细地打量着她似的。
兴许花季凉只是觉得这十几年来他都未曾好好看过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听不出她的谎话连篇,看不出她的蛇蝎心肠,如今,他决定要好好看一看。
见花季凉不说话,沈寄言便先开口了。
“花夫人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花夫人理都不理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花夫人不回答,那本王来问好了。”说着沈寄言拍拍手,身后的小厮便拿来一本册子,沈寄言接过那册子扔到了地上,对花夫人说道,“这是花清雨的八字,钦天监看过,根本就不是什么灾星祸水,反而是大吉的。而那癞头和尚、风水师傅和得道高僧,我都寻着人了,竟然是一伙江湖骗子!他们也都老实交代了,说十五年前,是你请他们做的局。花夫人,可有什么话要说?”
花夫人压根就不理沈寄言,淡淡地别过头像是有些不耐烦。
翟三水却来了兴趣,跳到花夫人面前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忌妒凉凉那么爱花清雨,所以就找人说花清雨是灾星,想要凉凉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是不是?”
“还有什么是不是的!”孟怀瑾眯着眼打量着花夫人,冷冷地说,“这个毒妇见生意失败,亏得血本无归也不能让花老爷动杀女的心思,便开始害人的性命。那些枉死的下人丫鬟,就成了她陷害花清雨的棋子!这些人只怕到死了,还不知道他们竟是为了一个女人的妒忌心而死的。”
“那日给花清雨下鹤顶红的,只怕也是你吧,花夫人?”沈寄言冷笑着说,“当时我便觉得花老爷是不会下毒的,只怕是你顶着大义灭亲的名义做的这狠毒勾当吧!”
听到这里,翟三水都有些毛骨悚然了,往后退了一步道:“啧啧,你真狠,小师妹,你当初没下山嫁人的话,现在一定比我还会用毒。”
“花夫人,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沈寄言看了一眼门外道,“我已经让官差等在外面了。杀人偿命,更别说你手里有那么多条人命。你若是再不说话,我便让官差进来,这案子,今日必须得结,就算你一句话也不说,这么多人证物证,你也是逃不了的。”
可是花夫人还是那副不哭不笑、面如死灰的样子,沈寄言已经准备叫人来拿人,可就在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花季凉开口了。
“夫人……”花季凉叹了口气道,“你终究还是我的妻子,我便再叫你一声夫人吧。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回答我可好?”
“你原来都叫我蓝儿的。”一直如死了般的花夫人终于说话了,她脸上有凄凉的神采,看着花季凉道,“可是有了云娘之后,你便不爱叫我的名字了,只叫我夫人,老爷,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花季凉有些许动容,点点头道:“自然记得,你叫毗蓝婆,是苗族女子,幼时跟着经商的爹娘搬到锦官城。你的名字那么特别,我从小就印象深刻,怎么会忘记。”
花夫人苦笑着流出一滴泪。
“原来你还记得。”
“我记得。”花季凉点点头,再次看向花夫人道,“毗蓝婆,你告诉我,云娘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嗬……”花夫人冷笑起来,摇摇头道,“我就知道,你放不下的只有云娘。”
“她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毗蓝婆用针芒一样的目光看向花季凉,像是要用眼睛在他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似的,“我那么善于用毒,趁她生产的时候,造成难产的假象有什么难的?”
“闭嘴!”花季凉气得重重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云娘可是把你当作自家姐妹!”
“她当然对我好!因为我的一切都已经是她的了!”
“你还是你的花夫人,还是当家主母,我待你与斩妍也没有一点不好的,为何你要这样狠毒!害死了云娘,还害死那么多条人命只为了断了我与清雨的父女情分!”花季凉愤怒得身子都在颤抖,“我太愚蠢,枕边睡了你这样的蛇蝎之人都不知道!”
“你是待我与斩妍没有一点不好的,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你对我是义不是情,你把情都给了别人!你对我无情又凭什么怪我狠毒!”
“你已经疯了!”花季凉冲着花夫人喊道,“我真该挖出你的心来,看是不是黑的!”
花夫人看着怒极的花老爷,竟然似疯了般地狂笑着。
“这就要挖我的心了?只怕你知道我对你那心尖上的云娘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得气得把我碎尸万段了!”
“你对云娘做了什么?”
花夫人冷冷地看向别处,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挖出她的坟冢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这毒妇!”花季凉瞪着花夫人道,“你还想我挖云娘的坟,让她死不安宁吗?”
“那你就永远不知道,我对你心爱的云娘做了什么了。”
就在花季凉又急又气的时候,花夫人的贴身嬷嬷猛地跪了下来。
“老爷,我有罪!”嬷嬷哭着说道,“那棺材里的不是二夫人的尸骨!”
……
原来,自从云娘嫁到花家之后,花季凉人前人后都是对云娘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都给她。毗蓝婆是原配,虽然忌妒,可是她却不能说,因为她要维持她那贤良淑德的美名。
所以无论心里多么忌妒,毗蓝婆还是像对待姐妹一样地对待云娘,那时候她想,她跟云娘是不一样的,老爷再怎么疼爱云娘,云娘也只是妾,她才是妻!她才是那个死后能跟他同墓的人!
而且此时毗蓝婆还怀着孩子,她满心只想稳住胎气,生下这个孩子。
她都想好了,要是男孩就叫花斩阳,若是女孩就叫作花斩妍。无论男女她都一定会极尽疼爱的。她也会尽量好好待云娘,只要花季凉觉得高兴,她什么都能忍。
可是令毗蓝婆愤怒的是,不到一个月之后,云娘竟然也怀孕了!
毗蓝婆不能忍受云娘跟自己一样怀了花家的骨肉,她不能忍受老爷竟然爱云娘肚子里的孩子超过了她已经出世的孩子!
于是毗蓝婆故意试探花季凉,说要让云娘当平妻。她想,若是花季凉对自己哪怕还有一点点疼惜和尊重便不会答应。但是她错了。
花季凉不仅没有拒绝,还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云娘竟然也没有拒绝,还来感谢她!
毗蓝婆恨啊!
可除了恨,她还有恐惧,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的一切都会是云娘的!
她不能让那一天到来!
于是精通医理的毗蓝婆故意亲近云娘,照顾她怀孕时的生活起居,却在暗中下毒,导致她难产!
悲伤的花季凉伤心欲绝,可毗蓝婆的愤怒还没有平息,因为她知道那个女人就算死了,她相公的心却还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愤怒的毗蓝婆趁着花季凉伤心昏厥的时候,将云娘的尸体随便卷一卷,便让人扔到乱葬岗了!她是不会给机会让云娘与花季凉死后同墓的,只有她尸骨不全,被野猫野狗分尸她才能咽下这口气!
而出殡那日,她也以天气炎热,不忍花季凉看变了质的尸体伤心为由搪塞了过去。
云娘的棺木里,不过是一具狐狸的尸体罢了……
听完嬷嬷的话,花季凉已经是伤心惊厥过去,幸好翟三水在一旁才让他缓过气来。
花季凉难过得直落泪,花斩妍想要上前安慰爹爹,却被他一把给推开了。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推倒在地上,毗蓝婆脸上才有动容不忍的神色。
“我装了十五年,如今也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反正我想做的几乎都做到了,你们杀了我也好,剐了我也好,我都无所谓。”
“娘……”花斩妍哭着看着自己的娘亲道。
“妍儿……”花夫人不忍看自己的女儿,摇摇头道,“只可惜娘亲没为你做成最后一件事情。”
花斩妍知道娘亲指的是花清雨,摇摇头道:“娘亲,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你根本不懂!”毗蓝婆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这么说自己,可是花斩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不能真的恨她啊,于是她便看向花清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只恨我没能早点杀了你!除了你以外,我想做的都做了,如今我竟然要不了你的命!”
孟怀瑾紧张地看向花清雨,因为他最懂她一直以来怎么看待自己的娘亲的,如今花夫人说这样的话,她肯定是很伤心的。
可没想到的是,花清雨脸上并没有大喜大悲的表情,而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知道啊,只有我也凄惨地死去你才会真正满意吧,因为我死了,你的报复才完整。”
“是。”毗蓝婆愤怒道。
“只可惜,就像你在园子里给我戴花的时候说的那样。你不可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的那是神,你说是不是?”花清雨平静地看着毗蓝婆道,“只是我觉得,我还是活着对你来说比较好。”
毗蓝婆冷笑着道:“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心肠!”
“我知道啊,你是蛇蝎心肠,我看得出来的。只是若是我也死了,你还能恨谁,你就没人可以迁怒了,不是吗?”花清雨用悲悯的神色看着毗蓝婆道,“因为爹爹娶了我娘亲,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却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伤害,便只有去恨她、恨我。可是我娘亲也好,我也好,又做错了什么呢?我真可怜你,你只有恨着什么人才能活下去,这样的你,活着多辛苦?”
花清雨站起身来,扶起被爹爹推到地上的姐姐,对花季凉说道:“所以爹爹你也别恨姐姐,那些事都是她娘亲做的,不是姐姐做的,我们若是迁怒姐姐……”
花清雨指着地上的毗蓝婆道:“那我们就跟她是一样的人了,可是我们跟她是不一样的。”
花季凉老泪纵横地拉住花清雨的手,摇着头问:“你就一点也不恨她?”
“爹爹,她都已经折磨我们这么多年了,如今何苦还要被她折磨?”花清雨拉着姐姐的手递给爹爹道,“可能我自私些,与其痛苦愤怒地活着,我宁愿选择高高兴兴地活着,不能改变的事情,我选择忘记,然后原谅。”
花季凉重重地叹了口气,接过花斩妍的手,轻轻拍了拍,而花斩妍也伤心地痛哭起来。
毗蓝婆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嘴巴倒是厉害得很。原谅,嗬……你以为我需要你们的原谅吗?”
花清雨摇摇头道:“我没觉得你需要我们的原谅。我们活在世上,只需要承担自己所种下的果报就行了。你也是一样的,你已经承担了你的果报了,难道不是吗?这十几年来你可有一天是过得快活的?你总觉得我傻,我爹爹傻,其实我倒觉得你才是最傻的那个。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这世上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你又何苦为了善变的男女之情煎熬自己,又煎熬别人呢?你其实不可怕,因为你心里还有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真正放下了才是无忧无怖,才是最好的报复。”
屋里静静的,每一个人都在仔细思考花清雨说的这番话。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毗蓝婆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远离爱恨。”
“离开这个地方,时间久了便可以忘记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忘怀的。”花清雨看了一眼门口等候已久的官差道,“你跟着官差去吧,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有果报等着你去受呢,这是你应该受的,我不为你难过。”
这时沈寄言对门口的官差点点头,那两名官差便走进来,扣住了毗蓝婆。
“花夫人,走吧。”
毗蓝婆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痴痴地看着花季凉说:“几十年夫妻,除了这些坏的,就一点温情都没有了吗,如今我要上路了,你竟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的?”
花季凉看也不看毗蓝婆,摆摆手道:“你我情分已尽,我不恨你,可也不想再看你,走吧。”
“好……你好……哈哈—”毗蓝婆竟然笑了起来,缓缓站起来对官差说,“官爷,我们走吧。”
沈寄言站起来对花老爷说:“那我也先跟着他们去了。”
“娘亲……”
花斩妍哭着追了几步,可毗蓝婆却没有回头。
只听见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轻轻念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毗蓝婆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这座纠缠了她十五年的宅子,没有为那些她曾经那样全力恨过的人留下一瞥……
花清雨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自己从没有告诉过她,虽然她一直这样恨着自己,可十五年来,花清雨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
不过,这些对于她还有对于花清雨自己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
花清雨看着毗蓝婆与官差离去的背影,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她喃喃地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