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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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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又幻化出了那宏伟的宫殿,丫环、太监们川流不息,人声鼎沸,主子们舒服地坐在软椅上,闲闲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空气中弥漫着满溢的幸福。可是,朱门,为什么偏是朱呢,那恶魔一样的红光,渐渐地漫延到各处,映得一切都红红地晃眼,在鼎沸的人生中,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焦土。红色渐渐消退,却带来刺眼的白光,那利刃在太阳底下映出的白光,朦胧中,仿佛自己也加入了进去,也举起了利刃。不对,那剑为何掉转了方向,刺向了自己,又是一片红,红光中,依稀看见浑身著白的父皇骑着一匹白马,从空中轻轻快快地飞出了城门,他轻得象一轴画,被风一吹,还翻着褶皱。
“父皇!”我拼尽全力喊出了这一声。
“小清,小清,醒醒。”有人努力推着我的身子,睁开眼,却是奶妈担心的面庞,在烛光的闪烁下,她的脸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但她的那句“小清”却将我拖回了现实,她以前总是尊敬地称我为“公主”。
是的,我是“从德公主”,只是,是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又有什么资格再称“公主”?难得奶妈在亡国后还尽心地照顾我。我的国家,齐国,被北部蛮族燕国灭了,燕皇慕容争雄派了他的儿子慕容珏来接管了我父皇的一切,新建南燕国。母后还在做着秘密颠覆南燕国的事,而我,作为母后唯一的孩子,被禁止插手任何事情,只能在现在这个宅子过着自己安乐的日子。
“又做恶梦了,是吧。”奶妈担心地看着我,“小清呀,日后若再叫皇上,千万要记得称父亲,否则万一被人听到,可如何了得。还有,以后称我韩妈,万不可再叫奶妈了。明后天南燕国的德王爷慕容瑕就要入住了,韩妈可没办法像这样再护着你了,若是出了事,叫我如何向皇后交待。”韩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心里冷笑了一声,是呀,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护着我了,那个表面上对父皇忠心不贰的薛家,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在南燕国德王爷看中这宅子后,把宅子连同下人全部拱手相送,拿了一大笔钱后不知所终。听说这两天就是德王爷入住的日子,母后曾想把我转出去,只是事发突然,时间实在太仓促,她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好在薛家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来不至于泄露。于是,我得以继续呆在这个宅子里。
“没事,奶妈,我不会再错了。”
“哎,又错了,叫韩妈,小清呀,你总是这样不小心。”
“知道了,韩妈,那个慕容瑕就是带兵攻破皇城的将军,是吧。”
“你在胡想些什么,这些跟你都不相干,皇后不是说过,能活着才有一切。”韩妈很紧张地盯着我的脸。
“睡吧。”我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韩妈摸索了一阵后,传出了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我虽然躺着一动不动,实际上头脑却十分清醒。慕容瑕,燕皇九皇子,燕皇共有十六子,其中汉族女子庶出的有两个,分别排第九、第十,老十就是现在的南燕国皇帝慕容珏。传闻老九长相狰狞,阵前一立,犹如修罗再生,活活能将对方将士吓跌落马下,此次攻打齐国,他几乎以一人之力攻城拔寨,但他始终无法得到老皇帝的喜爱,好像是因为母亲不守妇道的缘故。而老十则温文尔雅,沉湎于诗词书画,卿卿我我,听说是燕皇最宠的妃子丽妃唯一的孩子,所以虽然没有什么战功,倒是让他当了王。这两人本是地位相似,如今却是一主一臣,又如此不公平,看来两人之间不会无缝可寻。
胡思乱想了半天,一直到天微亮时,我才沉沉地睡去,居然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估计新主人还没到,韩妈并没有叫我起床。我自己梳洗后,依着以往的习惯,穿过长廊去花园剪花插瓶。
经过后花园门口时,却见一个人正在移植一株树,那人穿一身竹叶青的衣,穿一双翠绿的长靴,仿佛是一株树,一株会移动的树。夏日正午的阳光正烈,射得人头昏眼花,可他却扛着一棵有他大腿那么粗的树,很稳健地往前走。
我一直深居简出,对园中的人并不熟悉,想来这便是园中的花匠,在为迎接新主人而操劳。看此人如此力气,若是能为母后所用,定然是一得力助手。
我心想着,脚已是不由自主地向前,想看清他的模样。
恰逢此时,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一个转身,欲将树放倒在地,树梢却好巧不巧地朝我脸上扫来,我惊叫一声,想要躲已是躲无可躲,只来得及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脸。
听到扑嗵一声,我却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打着,好奇心促使我睁开了眼,从手指缝中往外看去。
刚刚如树一般挺立的人已然跌倒,树根杵在了胸口,想是来不及撤力,情急之中,竟生生地将树朝自己转了个方向。
也就在此时,我看清了他的模样,他长得十分清秀,却别有一种粗犷的感觉,脸色微黑,宽脑门,眉弓略高,浓眉之下一双微微内凹的双眼,眼珠乌黑闪亮,隐隐似有一线的蓝光在眼底流动。
在我看他之时,他也瞪着一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
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起,我放下捂住脸的手,想问他身子是否受伤,又忽然想起母亲自小的教诲,不得随意与男子说话,得保持一个女子的矜持,一时间这嘴怎么也张不开,情急之下,只伸手去抬那株压在他身上的树,一搬之下,方觉沉重,树只微微地挪了一丝,依旧压在那人身上,反倒是树上的枝叶差点扫了我一下。
“闪开。”他的声音虽说有些恼怒,但中气十足。
我放下心来,既是他无礼,我也不必理睬,只拍拍手,默然转身离开,走到园门口,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转了个身子,想看看他到底怎样了?
他却早已站起,那树似竹杆一样轻飘,任他摆弄。此时他正将树放入一个大坑之中,一手扶树,另一只手使动锹培土,不一刻,树根处已经堆起了一个土馒头。
我几乎看呆了,竟忘记了挪步。
他伸手取过一个水壶,往树根部浇水。
看来这个花匠还真是水平业余,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出声提醒:“中午不可以移树,更不可浇水,中午的阳光太强,此时移植的树不太容易活呢。”
“这树自有自己的命,不劳姑娘关心。”浇水的人应道,“合欢树命极硬,若是它能活下来,那自是它的造化,若是活不下来,那是它的命运。”
这是合欢树?我一愣,树整个看起来无精打彩,叶子像暗绿羽毛,阳光照在上面映不出一丝光亮,这也配叫合欢树?
我出了一回儿神,再回过头,那人却已经不见了,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只恹恹地往回走。
韩妈正在等我,一脸的焦急,见到我后才把眉头舒展开来:“小清呀,新主人已经到了呢,马上要接见下人,你可不能再乱跑,跟着韩妈,万事小心。”下人这个称呼实在难听,我皱了皱眉,但还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排在丫环队伍中,等着主人的到来,那种感觉实在不妙,周围的丫环都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与她们并不熟。韩妈在我对面,不时地用眼神安慰我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会好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是新主人却一直没有出现,本来寂静无声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只我无人可交谈,我一向只有韩妈这一个伙伴,于是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竖起耳朵听别人讲话,然而那些话只是添了我的闷。
我听到压低了的嗡嗡响的兴奋声音:
“听说德王爷不喜欢他那漂亮的王妃。”
“那女人听说可风流着呢,难怪王爷不喜欢她了,再说了,她算什么漂亮,顶多只能说是骚。”
“那是,哪有小梅姐漂亮呀,小梅姐,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记了姐妹们。”
“哎哟,你们别再取笑人家了。”
“那德王爷凶着呢,嫁了他未必好,毕竟跟我们不是同一个种呢。”
“管他呢,攀龙附凤,成了半个主子总比当奴才强。”
……
“安静、安静。”一个声音响起来,队伍立即哑然无声,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我听到脚步与石板摩擦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看到一双穿着翠绿长靴的脚在渐渐向我移过来,那靴上还带着新鲜的泥,怎么会那么眼熟,我抬起头,恰好与一双熟悉的眼对了个正着,这次,那双眼睛却含着笑意,刹那间,我只觉得自己头嗡一响,几乎要摔倒。
“小清,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韩妈关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可能是累了,韩妈,德王爷是不是就是带兵杀入皇宫的人。”
“可不是,听说他是北燕最能征善战的人,别看他一脸书生相,打起仗来狠着呢。要不,一个冷宫皇妃之子,怎么能够被封王爷?”
他的样子,的确是十分儒雅,不像是动刀动枪的人,但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仇人,这是逃不掉的事实。
韩妈看着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小清呀,你现在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命,能够在自己的仇人手上讨生活,也是一种本事呢。”她担心地看着我。
我无力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