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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

  •   母后并不在福记,却在福记后的一处破庙内,我见到的,不是以前一身宫装总是高仰着头的母后,而是一副粗衣布衫卖菜妇打扮的母后,好在她脸色白皙,绝无卖菜妇的菜黄色,容貌也无太大变化,让我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我好担心母后也会变得憔悴,变得衰老。
      “母后。”乍见母后,我很想扑入她的怀中,好好地哭一场,或者撒撒娇,可是,多年的宫廷教育禁锢了我的手脚。
      母后却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摩挲着我的头,喃喃道:“从德,你还好么?你这个傻丫头,怎么瘦成这样?”
      “母后……”我只觉得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
      李祥很识相地离开。
      在母后的引导下,我终于断断续续地将这阵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母后,只隐瞒了我对王爷的感情。很多事情,她都知道,王府中本也有她的眼线。
      “我的从德,是母后不好,你早已不适合再在薛家住下去,母后却一直拖延,好在,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母后,你要我离开么?可是韩妈怎么办呢?”我有些定心,母后轻易不说什么,若是她发了话,那必是安排得妥妥贴贴的了。
      “傻孩子,你在那里韩妈才不得安宁呢。”
      “可是我能去哪儿,现在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京城柳家。”
      我一惊,不由得从她的怀里挣扎出来,瞪着眼看她:“母后,你说什么?。”
      “我要你做柳家公子柳文妻子。”母亲很认真地说。
      “我不,母后,我才十五岁,我不想嫁人。”我惊呼,一想到那张满是胡子的脸,我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母后无奈地看了看我,换上了慈爱的语气: “傻孩子,你以为母后真会舍得?母后不过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你住下,而这个地方又不需要你太辛苦,你只管放心,我跟柳家说好了,你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必不敢违逆我的意思。”
      “母后,你又如何肯定柳家不会做出薛家一样的事情来呢,天下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与其日后又起波澜,不若还留我在王府,从德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后虽然认错了一个人,但不会认错每个人,柳公子国难之后,便一直蓄须明志,自谓国亡而无以家为,如此公开与当今朝廷作对,须多大的勇气?你要相信娘的眼力。我刚刚才与之谈妥,你只需听从安排。“
      “母后,我去柳家,岂不是害他做不成君子了,世人不知内情,总是会对他的人品起怀疑呀。”
      “傻丫头,就是因为他的名声在外,南燕国岂能容他,你这一去,反而是保护了他。莫担心,母后自有分寸。”
      母后打定的主意,从来无人能更改,便是父皇,也只能忍气吞声,李祥便是一个例子,又何况我,或许,离开王府真的对我而言是件好事,我不是一直打定主意要离开么,又为何迟疑,我努力地说服自己,逼迫自己点头:“母后的安排,总是对的。”
      “从德,你是否还是埋怨母后,将你丢在德王府那虎狼窝里?”
      “母后,从德知道母后最疼我了。”我撒娇道,心底却有些凉凉的。
      “不过你还得再回一趟王府。”母后认真地说。
      我一惊,忽然想起韩妈还在王府,点头道:“母后可曾有主意救出韩妈?”
      “你若是离开了,德王府留着韩妈又有何用?”
      这话倒也不错,只是听起来颇不是滋味,可我知道,母后永远是正确的,我若是不辞而别,王爷很可能会把怒气撒在韩妈身上,我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多想,母后既然让我回去,定会有让我再次离开的把握:“母后只需告诉从德怎么做就可以了。”
      “从德从小就是一个乖孩子。”母后轻轻拉起我的手,“这次再让你回王府,真是迫不得已,我安排在王府的几个内应都被辞退了,所以,需要你引荐,让飞儿去王府卧底,顺便也照顾一下韩妈。”
      如醍醐灌顶,我想通了一切,王爷与王妃的意气之争无意中让母后所有的安排落了空,也成了我必须要走的理由。如今的王府,既然除了韩妈,再也没有了母后的人,我的安全无法保证,离开,自然是迫在眉睫。
      可是,我实在不喜欢飞儿,她本是皇宫里的宫女,被父皇看中,却坚决不从,母后把她认了干女儿,绝了父皇的念头。
      她很美丽很骄傲,招摇地夺去了所有应该属于我的风光,又不懂得节制,行动在我面前显摆。
      比如会在七皇兄陪我玩的时候来找他。
      对了,我得好好讲讲七皇兄,因为现在他是父皇唯一活着的已成人的儿子,也是我最亲近的哥哥。经此大劫,除了七皇兄,我还有一个幼龄弟弟,当初宫破之际,尚在襁褓,为乳母舍身救出。
      七皇兄是个难产儿,他的亲生母亲是父皇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却在生他时死去,因此宫中都以他为不祥之人,让他从小就尝尽了人间冷暖,甚至过得还不如一个体面的太监。
      母后入宫后,对宫中的这些说法不以为然,便自作自划地抱养了他,也是奇怪,后来母后就得到了父皇的宠爱,再后来就成了皇后,而他也争气,是父皇如此多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文武兼备,为人谦和,仅十八岁就被封为庆王爷,也是我众多兄弟中唯一被封王爷的。
      因着母后的缘故,他对我特别好,因为我毕竟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可是只要飞儿一来,七皇兄就会丢下我,无数次,我想把她踢出去,只她是我名义上的姐姐,不同于普通宫女,我无权随意处置她。
      再后来屠杀就如风暴一样地来临了。而飞儿倒还懂得投桃报李,在这个时候还能对我家不离不弃。
      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念想中,直到母后连连呼我:“从德、从德。”我猛地警醒,一脸迷糊地看着母后那不悦的神情。
      “刚刚我说的,你可曾听清?”母后问道。
      我惭愧地低下头。
      母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随后又舒展开眉头:“你回王府之后,我会安排人去王府认亲,届时德王再也无留你的理由。”
      “母后,小小一个王府,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飞儿要去做卧底,七皇兄同意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飞儿只是我们一个可靠的心腹。要办重要的事,自然要用信得过的人。”
      “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小清,有些事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记住,从今天起,飞儿就是你的表姐。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的,有些事情,太刻意了反而不好。”
      我向母后道了别,她很沉稳地看着我离开。
      我随便买了一些小玩意儿,然后找到美玉,李祥就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慢慢地护送我们回府。

      回来之后,我把整个经过大略地同韩妈讲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韩妈的脸色有点难看,或许是舍不得我吧。
      又过了几天,王爷又带着女扮男装的我去了一次二十四家,这次,他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原以为读书人骨头硬,如今看来,倒是墙头草的居多,这一次没见到柳文,没见到也好,我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尤其在母后作出这么荒唐的安排后。
      这一次的大获全胜,让王爷兴奋异常。出门时,他又牵住了我的手,我没有避开,因为我知道,再过几天,他就从我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他的手很暖和,那一点热透过他的手心传到我的手心,慢慢地充溢了我全身,执子之手,就要与子携老,可是我和他是没有将来的。然而他就那样牵着我的手,一直把我带到了马车上,我只能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小小的车厢里充满了让人窒息的感觉。
      为了解除这种尴尬,我故意没话找话:“王爷,我觉得那些读书人特别没骨气。”
      “骨气是什么?小清,他们都是聪明人。而我,收服了这些聪明人,要收服一个人就是要收服这个人的心,我做到了。”他伸出蒲扇大的双手,掌心向上张开,又迅捷攥紧成拳头,有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
      我却悚然心惊,难道我也被他收服了心?
      “只是还差了一点。”王爷忽又自言自语。
      “差了点什么?”我问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可能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合适,忽然话风一转:“今儿个本王高兴,小清,我请你去福记吃饭。”
      我吃了一惊,福记可是母后的大本营,万一被他抓了个破绽,我不敢想,忙忙地说:“王爷,今天我们出来时间太久了,王妃一定在府中盼您回去呢。”
      王爷皱了皱眉,这个话题显然让他不开心,他想了一下,吩咐同来的马车夫:“回去告诉王妃,就说我和小清姑娘去福记吃饭,让她不用等了。”
      我知道这话带回去王妃心中会是什么感觉,才一阵小窃喜涌出,随即又觉得替王妃难受,曾经浓烈的爱如今竟变成时刻刻意的伤害,他对王妃如此,对我,又能好到什么程度,为何我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好在,终于要离开了。然而,心却还是一阵阵绞痛。
      上次和我说话的小二已经换了,变成了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那笑容已经成了脸上永远不能脱卸的面具,我们被引到了一个临窗的包厢,可以边吃边看街景。
      可能是觉察到了我的不豫,王爷努力地讲着笑话,那种与他形象很不适宜的笑话。他说有个当官的,上朝时竟搭错了朝服上的搭袢,等他终于发现,竟爆粗口,骂起青楼里的姑娘,于是众人皆知他去了青楼;他说有户人家夫妻吵架,孩子在旁不敢作声,做娘的便骂,养你这么大,这次到底是谁错,你吱一声,孩子憋得无法,只得“吱”地叫了一声;他说有个读书人,晌午之时忽唤僮儿取书,一连数卷,都嫌太低,边上有人惊于其学问高,上前搭讪,他回答说:喜欢高一点的枕头。
      我开始只是默默地听着,到最后终于被逗笑了,王爷长喘一口气,开始频频劝菜。我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他。
      饭罢,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福记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插草卖身葬父的女子,捂着脸凄凄惨惨地哭,待我们经过时,忽然扯了一下我的裙角,用小小声音叫:“求求您,老爷,我只要一口棺材费。”
      声音很陌生而又熟悉,我低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飞儿,我忽然明白该怎么做了,我撇开王爷,故意装作仔细地看一下那张沾满泪水的脸,然后尖叫一声:“表姐。”
      飞儿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好像醒过来了,哭着叫:“小清。”爬起来和我抱头痛哭。人群一阵骚乱,我听到有人在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于是一把拽下帽子,露出一头乌发,显女儿本色。
      王爷在旁静静地等我们哭够了,才问:“小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转身,拉着飞儿一块向他跪下,抽抽咽咽地说:“王爷,请你帮帮我表姐。”
      王爷马上把我拉了起来,却任由飞儿跪着,飞儿磕了一个头,抹着眼泪说:“小女子姓仇,名飞儿,山西人氏,因家乡旱灾,和父皇来京城投奔舅舅,不料舅舅一家早已人去楼空,回乡的路费又没了,父亲一急便病了,挨到今朝,终于抛我而去,小女子无奈,只能出此下策,没料到却遇到了表妹。”说着又哭。
      我在旁赶快插嘴:“王爷,飞儿表姐如今无处可去了,请王爷允许她在府中住下。”
      王爷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点头:“既是你的姐妹,那我也算半个主人,放心吧。”又向飞儿道:“起来吧。”
      他丢下了银子,叫人先去买棺材,又叫了一顶轿子,亲自护着我们两人回府。可就在上轿时,我分明感到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四处一扫,就又发现了那个讨厌的柳文,怎么每次都能在这里碰到他,真是讨厌。这次他明显两眼发直,飞儿就这么漂亮么,我瞟了一下飞儿,果然有着狐媚的感觉,也好,如果他要喜欢飞儿,那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在王府呆下去了。
      飞儿很顺利地进了王府,不知为什么,没几天功夫,王爷好像突然转了性,对飞儿加倍地温柔了起来,连同我和王妃一起疏远,果然美丽的女子足以颠覆一切。伤心之余,我倒有点释然,或许唯有这样,我的离开才不会遭到王爷的再次阻拦。
      不久,飞儿突然对我说,母后已经安排我在三天内离开王府去柳家安身,三天内会有一个与我从小指腹为婚的公子来王府要人,让我准备一下。
      “不用说,那人一定是柳文了。”我恼怒地看着飞儿,然而飞儿却笑了:“小清,你真是幼稚得可以,我们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你住在柳家?你的未婚夫在天津,是我,你的表姐,给他写了一封信,所以才来府中认人。”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飞儿,知道自己只能顺着他们安排的路走下去。
      “另外,你走的时候,向王爷要求把韩妈一起带走。”我点头,我走自然是要带韩妈一起走的,飞儿绝对不会照顾韩妈的,而我若是离开,王爷倒没有了留下韩妈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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