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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三个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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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反复梦到同一个场景。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它来自于我童年生活的片段,直到08年我回家探亲时路过那个被称为“一百间头”的旧棉纱厂职工宿舍时,那种记忆、想象与梦境交替出现的真实感觉猛然间涌上了我的心头;也许我在那里有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或者这只是放学路上的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我不记得是谁在那个巷门口递给过我美味的蜂蜜蛋糕,又是哪个背着书包的胆小孩子被一只疯狗堵在那条堆满杂物的狭长巷子里;我忘了很多事情,恐怕唯一印象深刻是,曾经遗落在窨井盖边一个颜色鲜艳的玩具部件,还有几十年前溢出的污水与上面泛着的油腻腻的光泽。
“一百间头”,它的过去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记,但当我再一次重新去寻找巷子的时候,现实中的它已经被夷为平地,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庆幸,正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它的残垣断壁,所以在梦境它依然如此鲜活如生。
下面说一下我的梦,你们已经知道了它的原型,但是在我的梦中,它是另外一幅景象。我总在一个有阳光的天气无意中进入那里,我总是有什么目的,有时是为买一件什么东西,有时又想要去探望谁;总之,那里一定会是我的必经之路。但每当我进入那里,它就会变得有生命,我会始终找不到出口,那里并不死气沉沉,我会梦见很多人在那里生活的场景,甚至我去问路的时候他们都会告诉我方向,只是我,这个梦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永远都找不到出口。一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很紧张,几乎像一只老鼠一样的在各条巷子里乱窜;或者用压抑声音在梦中嘶吼,几近崩溃。后来,这个梦做得多了,我几乎习惯性的放弃寻找出口,我会盯着一个有阴影的角落看上好半天,这样我就能在凌晨冰冷的空气中醒过来,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舒畅的感觉。
唯一一次,我顺利地找到出口,但是我不记得出口外面是什么,只有寒冷,薄雾与松树永远留在我分崩离析的浅眠之中。
第二个梦境是关于味道的。很多人在梦境中是没有嗅觉的,但是我有。每当我已缓慢下坠的速度进入睡眠之后,我脑子中的一台旧电视机就闪出雪花,伴着“沙沙”声,就这样响了一段时间,声音停止了,电视机也随之关闭,一切都陷入沉寂的黑暗里。然后我会看到一点点黄色的光,我不由得加快步伐甚至跑动起来,黄色的光线越来越清晰,但是前面似乎有什么硬的东西挡住了,我一用力,“哗”一下就推开了,一股混合着烟味儿,打嗝的酸味儿,还有棉织物吸饱了体味的复杂味道迎面扑来。我缓步走进入,尽量避免表现出初来乍到的慌张感,用一种电影慢镜头的速度,轻轻转动我的脑袋四处打量着。这个屋子亮堂堂,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刚才的味道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好闻的咖啡香,我渐渐的认出那些脸,有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举着杯子正向我打招呼,有些面孔有点熟悉但一时三刻又无法记起来,房间里播放着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就傻了,有一种一颗棉花做的子弹射入脑子的错觉,我为什么来到这个房间?于是我挤过人群,绕过吧台,进入另外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像后厨一样的地方,我听到洗碗的声响,推开一扇半开半掩的门,看到里面半蹲着一个人在刷碗,头发挡住了他的侧面,我一时辨不出他的性别;他穿着白色高领的毛衣,袖子撸到手肘上,戴着一副柠檬黄的鲜艳橡胶手套,我试着张口叫他,但是不知道要叫什么,油炸的焦香味飘来,夹杂着一点洗发水或者洗涤剂的味道,我分辨不清晰了,就当我在辨别这些味道的时候,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然后我一下子就醒了,所有的味道都随机消失,于是我就在没有任何味道的凉飕飕的空气中异常清醒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正下着一场小雨,听到它们滴落到雨棚时轻微的响声,我静静地靠在床头,开始想象他脸的摸样,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第三个梦境很简单,我梦到跟一个老友在广场上抽烟,背后是一个特别巨大的工业厂房,梦境中那个厂房似乎是一个火葬场,我与老友同时望着烟囱中冒出来的灰黄色的浓烟发呆。广场上不时有鸽子飞过,老友穿着一件脏乎乎的老式夹克,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的一直站着,像是在排队,又像是在等什么人,总之等着等着我就醒了。我一直觉得这个梦会对现实有什么关键的启示,于是告诉了李昂,李昂听了后想了一会儿,点起一根香烟半天不说一句话。然后很大力地拉开窗子看了一会儿天空,天灰蒙蒙的。我再次想象了一遍灰黄色浓烟的情形,他便默默吐出一句:我们都会这样结束的。
李昂是大学里高我两届的学长,是一个相当有才华的建筑设计师。与落魄的我不同的是,他一毕业就通过坚实的本地关系在建筑院有了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虽然父母早已离婚并且各自成家,但对他本人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李昂长得不坏,口才出众,再加上前几年从祖父母那里继承来一套距离市中心不远的二居室,他几乎游刃有余地扮演了各种超越自身年龄成熟的社会角色。相比之下,我不免产生了一些悲凉的情绪。房东用简讯通知了涨房租的事情,我又重新打起了合租的念头,但想到前一次与人合租的不愉快经历,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我站在窗口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楼下车来人往的。我含着烟嘴儿脑中却一片空白。
我出生在一个沿海的二线城市,05去了上海一所冷门的大学念建筑设计。在大学里曾经跟二个女孩子有过恋爱关系,后来都因为我本人个性比较无趣而告吹,后来跟一个男学弟睡了几次,感觉并不坏,可以算比较典型的性向不明确人士。四年后毕业遇上所谓的次贷危机,大城市的诸多行业也不怎么景气。我几经周折才找到工作,薪水虽不如人意,但是还能凑合过着。
关于房租危机这件事,最终还是李昂拯救了我。他说他愿意腾出一间卧室给我,每月只需给1000元作为租金,其他水电什么的不用我管,于是我就千恩万谢的应了。很多年以后,我无数次问自己,是否因为当时的仓促决定而后悔,但我始终没能给出自己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