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入迷》夜守孤城

9、第6章

　　她们是嫡亲的姐妹，但是二十多年来，总是聚少离多。然而，姐姐爱她的心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更甚。她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其实她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姐姐的爱将她空寂的心填得满满的，再也不会彷徨，再也不会感到绝望。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止不住的泪水却无声的夺眶而出？一串一串，大朵大朵的往下落，往下落，落到姐姐乌黑的鬓发里，复而不见。
　　医生说姐姐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毫无指望了。可是她怎么舍得，那是她至亲的亲人。这一世这一辈子，唯一的，最爱她的，永远都不会抛弃她的亲人。
　　可是姐姐累了、太累了，她从父母死后就一直累到现在。年少不懂事时，喜欢上一个人，却遭受到那样的对待。好不容易重新活过一次，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却是自己不能爱也不敢爱的那一个。现在她的爱人已长眠于地下，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一定很想追随他。这样，就可以好好的休息，好好的跟她的所爱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如果不是为了把她带离农村，姐姐就不会走捷径到夜总会坐台。那么姐姐就不会遇到宁如柏，就不会成为他的情妇，周世明就不会为了讨好姐姐，收养了自己，自己也就不会遇到宁墨，后来的许许多多的事，就不会发生。他们的人生，也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一定会劝住姐姐，陪在她身边。什么荣华富贵，那些都是空的，只有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才是福。
　　姐姐，我知道你疼我爱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换我好好的爱你了。可我也有私心，我想要你陪我到最后，你再为我努力一次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沉醉好不好？我还想要陪在你身边。
　　蓝潸那双曾经顾盼流转的美目紧紧闭合着，就像那长长的如蝶翼的睫毛一样了无生气，如同一位沉睡了千年的公主，无论多么深情的呼唤，也不能吵醒她酣甜的睡梦。
　　蓝沉醉温柔地擦拭着她已渐渐干枯的身体，嘴边哼着故乡的童谣。

　　无论你受到多么重大的打击，生活还是要继续。
　　吵完架后没几天，苏夫人给她打了个电话，彬彬有礼地请她到家里来一趟。
　　她不得不请了半天假，去医院看望完姐姐后就赶过去了。
　　岁月好像特别厚待这样的女子，脸上总是带是似有若无的笑，肤白，两眉弯弯，唇上抹了淡淡的一层红。
　　最漂亮是那双眼睛，顾盼间潋滟生光。
　　不难想像得出年轻时该是怎样的妩媚动人。
　　蓝沉醉认为，这仅限于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对她的态度恶劣得~~~当然，这也怪不得她，如果苏明真正爱的是她，又或者是她出身于家世良好的家庭，她的态度也许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这个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对，这是什么比喻？这不是自个骂自个吗？
　　“请坐。”声音里却殊无一丝温度。
　　蓝沉醉赶紧低眉顺耳做乖乖女状。书中有云：以不变应万变，此为不败之上策。
　　苏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慢悠悠地示意家佣给她彻了一壶茶。
　　正值初夏，长桌边上的大榕树枝繁叶茂，密密的遮住了日头，树下的绣球花开得如火如荼。真是良辰美景。
　　约莫是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轻呼了一声，淡淡然一笑：“真是壶好茶，你说呢，沉醉？”
　　可能是为了掩饰她因笑容带出的细纹，她再怎么笑，也只是轻勾嘴角。所以蓝沉醉总觉得那笑容太假。“是的，苏夫人。”
　　“前几天，苏明请求前往泰国出差一段时间，他父亲没答应。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苏明这孩子一向不喜欢我这个做继母的，可这次，他竟然求起了我这个后妈。我也不便问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答应了他。以前别人跟我说，这后妈难做，可我不信。等自己真真正正嫁过来，才知道其中的难处。可是，无论他怎么样对我，我总是把他当作是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现在这个儿子明显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他又不肯说，我惟一可以问的只能是他身边的人。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个做妈的心情。”
　　这番真情表白让她想起了初中学过的一篇文章《寡人之于国也》，不过内容得改一改：后母之于继子也，尽心焉而已。她这个后妈做到这地步已经够可以的了，不过，如果苏明还是苏明，只不过不是苏华亮的儿子，她还会如此尽心尽力吗？但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够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人的心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只能容得下跟自己有关系的人。其他的人，就算是再苦，再悲惨 ，也与他们无关，最多会唏嘘几声造化弄人。打从盘古开天辟地尹始，世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蓝沉醉其实很想帮她，帮苏明，可是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连她自己，都是被咒语圈禁在黑暗里的人，她哪里有本事能带苏明寻找光明呢？这个世界上，能够帮助他的，只有他自己。如果他不肯从黑暗中走出去，那么，谁也没办法去拯救他。
　　但是这番话，她不能对苏夫人说。因为，她是无法了解的。一个人不理解另外一个人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会认为，她从苏明那里得到太多太多，这一生这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如果苏明开心，无论她怎么难过，都要陪着他开心，如果苏明不开心，她就应该有责任每天哄她的宝贝儿开心。这难道不是每个母亲都殷切期盼的吗？
　　蓝沉醉羡慕苏明有这样一个母亲的同时又庆幸自己没有母亲，如果她的母亲也这样，但是对女儿的现状无能为力，该是多么的伤心。如果她也有母亲，她希望她永远平安，永远幸福，不需要她整天提心吊胆的胆心她这个胆心她那个，只要她好好的活着，那就够了。这也是姐姐最希望的事。
　　“我想，苏明现在只是一时想不通什么事情。”蓝沉醉斟酌着词语，“年轻人，难免会胡思乱想的。但是我相信，苏明这样一个聪明人，一定不会消沉太久的。”
　　苏夫人看了她半响，良久，终于怅然道：“但愿一切如你所想。”
　　蓝沉醉忽然间释然，也许眼前的这位妇人，才是真正的她，无论她的笑容有多么假，但是关心儿子的心，并不比天底下的母亲来得少。她一直以苏明的喜恶为喜恶，所以才会对苏夫人有所保留，才会觉得，她做什么都另有目的。她现在之所以明白到这个道理，其实是因为她又成长了不少。
　　“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要不然，你也不会为了你姐姐，陪着苏明胡闹。苏明这孩子，性子太倔，他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有什么事也只会憋在心里。因为他亲生母亲的关系，无论他怎么任性，只要不过于离谱，我和他爸都会顺着他，所以他的脾气难免会坏一点。因为我的关系，他的性情难免反复。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他有什么不开心的，只会在你面前展露，可见在他心里，你比他父亲还重要。”
　　前面的都分析得很正确，但后面的蓝沉醉可不敢苟同。他之所以总是在她面前发脾气，是因为他认为她比他弱小吧，要不然“恃强凌弱”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在旁人看来，她对他很重要，也许他心中也只把她当作可以问路的过路人。当到达目的地时，这个路人于他来说，早已是面目模糊。
　　但是长辈面前，也只得唯唯诺诺的听着。
　　可能是蓝沉醉的表现很让她满意，苏夫人降尊临卑的邀请沉醉留下来吃晚餐。蓝沉醉是最怕和长辈一起吃饭的———规矩太多，像她这种没受过专业餐饮礼仪训练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犯下大忌。一顿饭吃下来，提心吊胆的，哪里还能享受到什么美食？然而她又没有胆子拒绝，因好把心一横，拼了！
　　此时日头还斜斜的挂着，餐点也没有打点好，苏夫人怕蓝沉醉无聊，体恤地拿出自己的珍藏版碟片播放。
　　虽然子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根据举一反三原则，已所之欲，也不能施之于人吧。蓝沉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陪着苏夫人重温90年代初期的催泪片“她是我妈妈”，这是讲一个母亲早年因为事业抛夫弃女，二十年后握尽繁华身边却空无一人，于是幡然醒悟之后历尽千辛万苦把女儿找回来的故事。
　　蓝沉醉想她真的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苏夫人在一边看得泪水涟涟，感慨万千，手中的帕子湿了又湿，反观她却被故事情节雷得频频直笑，惹得苏夫人多次怒视。怎么可以让百忙中的苏夫人分心兼顾呢，这显然不是一个护有尊老爱幼传统美德的好孩子应该做的事，衬现在大错未铸成，她连忙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但有些事又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做到的。故事的最后，女儿知道母亲寻找的辛酸之后，终于尽释前嫌，从此母女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真是天雷滚滚啊！这被抛弃的是二十年不是两年啊！真怀疑女儿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过秀逗了，她以为日月真的如梭、光阴真的似箭吗？
　　还没等苏夫人擦干眼泪，她就下了结论：“这是一部脑残片。”
　　苏夫人把抹泪的绣花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没过一会儿又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温情在心中汹涌澎湃的拍打着，“真是感人肺腑！”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蓝沉醉：“……”不至于吧。
　　“好孩子，你说，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太伤脑筋了吧？况且，家母已经去世了，哪里还能抛弃我呢？”
　　苏夫人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假如你的母亲其实并没有死，久别多年后终于回到了你身边，你会原谅她吗？”
　　好吧，还是得回答这个伤脑筋的问题。
　　“肯定会原谅啊！活着总比死了的好吧。”
　　听了这句话，苏夫人脸上露出微笑，带出了眼角细细的皱纹。
　　“可是，我也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啊！”蓝沉醉继续说道，“苏夫人你想啊，二十年！整整被抛弃了二十年啊！回望过往的岁月，哪里有母亲的影子？她是跟我一起生活了？学走路的时候牵过我的手了？早中晚的时候为我准备吃食？所有二十年的成长岁月里，她从未参与过，她一句后悔，就能让过往一笔勾消了？这如意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了～～～吧。”蓝沉醉不分形势的侃侃而谈，没注意到苏夫人的脸色早已煞白煞白的，等留神的那会，她想说的话已经接近尾声了，最后的那个对句子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语气词几乎是微不可闻。
　　“她真是这么想？”苏夫人恍恍忽忽的说。
　　“苏夫人，你没事吧？我只是随便那么一说，这仅仅代表我个人的看法，当然，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天！又说到哪里去了。“我的观点毕竟是不能代表大众的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夫人终于打叠起精神，摆出主人的姿态来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