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颜》喻轻影

2、第二章

　　接下来数日，颜竟再没见到轩。
　　听侍从宫女们说，轩每晚都是三更来，拂晓走。来了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语不发，沉默的可怕。
　　为此，颜问过内侍的宫女，是不是宫里有何大事发生。所有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奴婢不知。”她再追问一下，那些宫女就齐唰唰的跪倒。
　　这个最笨的方法，对付颜却很有效。三天后，颜不再提起一个字，可她也不愿坐着枯等。
　　一日晨起梳妆时，颜随口问道：“风长老还在皇宫吗？”
　　“在。”正为她挽发的小宫女恭敬的回答。
　　“他住在哪儿？”
　　“琼宇殿。”
　　“好，我去见见他。”颜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站在身后的几个宫女拦住，众人面有难色。
　　“颜姑娘，王吩咐过，您不能……”一个稍年长的宫女对她低声说道。
　　“轩王并没说禁锢我。”颜声音一沉。
　　众宫女霎时沉默。随后，就跟约好了似的，十来人齐齐跪下。
　　颜见状，怒极反笑：“他只说不准我出宫，原来我连在这宫里走动的自由都没有。若是这样，何不当面说出‘禁锢’二字，那这房门我都不会踏出一步！”
　　“颜姑娘莫要多心。”
　　门外忽然传来的磁性嗓音，惊得屋里众人惶然转头向后望去。
　　碧空一轮旭日初升，在天地间洒下万缕金线。那人伫立在门前淡淡的阳光里，全身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王绝非那个意思。”
　　“你是谁？”见宫女们神色异样，颜冷声问他。
　　“颜姑娘刚刚不是要见我吗？”那人进屋，对她微笑道。
　　“你是……风？”颜的口气微有些吃惊。近看他一身宽袖青袍，长发束在身后，气韵很是幽雅出尘。在天界四国，长老不同于王，没有世袭之说，全凭灵力才能。那眼前这个人，就是苍龙现在最强的术士。
　　“正是在下。”风施施然一拜。再抬头时，示意屋内众人退下。
　　“颜姑娘，你找风有何事？”说话间，风径自走到一张扶椅前坐下。
　　“这话，应该我先问吧？”颜站着看他。
　　风闻言一愣，旋即，竟朗声大笑起来：“像，果然很像。”言罢，又淡笑瞅着她。
　　颜被他瞧得心发慌，面上一暗，刚要出口叱问，却被他抢言了：“颜，你想知道轩和霖的事吗？
　　“不想。”颜微怔后，沉声回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笙的那些部下，轩王和风长老打算如何处治。”
　　风的脸上笑意骤敛，双眸瞬息冰冷，略带磁性的嗓音低低道：“王若听到你这句话，不知又该做何感想。不过，这样……”深邃碧眸微转，意味深长的瞥了颜一眼。“王或许也就死心了。”
　　“你是什么意思？”听出了他语气中凝结的沉重，颜不由问道。
　　“颜，你很想救笙的人吧？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风的答非所问，让颜顿觉惊愕。沉默对视他，颜暗思这话的真假，最后只得无奈道：“什么办法？”
　　“你把那些画……全烧了，一幅不留。”
　　风一字一顿，清晰吐出了这句恍若疯语的话，震得颜心头一悸。久时，她冷冷开口道：“你确定在帮我？恐是，恰恰相反吧。”
　　“我自不只是为了帮你。”风的声音更加低沉：“我只想让王早点‘醒’。”音刚落，风倏地站起大步向外迈去，迢然落下数语：“三日前，玄武使臣觐见吾王，相商两国联姻之事。只要王同意，三个月后举行大婚。到时，苍龙举国欢庆，必会大赦天下……”
　　最后一句话，远远地飘入颜耳际，竟恍然有些不真实。望着风渐逝的背影，一种难以言语的古怪感觉从她心底缓缓涌起。

　　放肆的火舌窜红了碧宇殿半个上空，宫内顿时一片沸腾，救火声，惊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苍龙七宿中的角宿最先赶到。他脚未沾地，已从手心挥出数个耀眼光球。光球离手，飞速腾高，随后在碧宇殿上方霍然炸裂开。灵光洋洋洒洒，滋生出漫天星芒。稍瞬，又宛若一场星雨坠落，将大火渐渐包围、熄灭，璀璨光辉明耀了整个夜空。
　　见火势已被控制住，角宿暗松口气，对身侧侍从吩咐道：“快去禀报王碧宇殿失火。你去看看颜姑娘是否……”
　　“不用了。”后话被个懒洋洋的声音截住。角宿惊愕的回首一望，只见一道青影不慌不忙的向他走来。
　　瞧见来人，嘈杂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恭谨地散到两边让出了一条路。青影径自走到角宿身旁，挑眉望着远处徐徐升起的青烟，碧眸一弯，笑道：“角宿，做得很好。你回吧。”
　　“可，风长老，这……。”角宿眉头微皱，略有些迟疑。
　　风眼中笑意更显，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王已经知道了。”音落，自己大步迈向了碧宇殿。

　　夜风拂过脸颊，微有些凉。颜怔怔的站在廊栏旁，傻了般看着不远处刺目的火焰在纷纷飘下的星点中，黯淡，湮灭。
　　“颜，无妨，我们再来一次。”一个缥缈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颜木然转头，看向方才说话之人。
　　轩弯腰，在满地灰烬中拾起一幅半好的画像，长指轻弹去画上沾染的尘灰，抬眼淡淡一笑：“这儿还有好多。我们继续。”话语间，指尖一团火苗腾空燃起，就在触到画纸那瞬飞快蔓延。
　　画中人恬美的姿容，在火光里开始狰狞地扭曲……
　　烈焰仿佛灼痛了颜的双眼，她喉咙发出些声音，却不能讲出只言片语。青烟袅袅中，颜依稀看到谁的过往如灰飞散……
　　心口隐隐一阵刺疼。
　　“……够了。”颜开口，涩哑的嗓音发着颤，蓦地抬头直视轩，嘶声道：“轩王，够了！不要烧了！”
　　“够了？”轩除了笑，再没有任何反应，宛如一具玉雕石像。他紧捏在手中的画已被烧去大半，殷红火苗还在向上蔓延无情的吞噬着。
　　“够了！”颜见他不动，疾步冲到他身旁，探手便要扑熄火头，却又被蓦地扣住了手腕。
　　轩单手钳住她，一扯，将她拉到身前。
　　“你不是要烧它们吗，颜？我帮你，我帮你！”
　　望定轩迷乱的眸子，一股寒意从颜心底涌起，瞬时袭遍全身——
　　近在咫尺的碧眸，空洞失神的看不到底。
　　“……我是打算……要烧。……不，我没……”她声音莫名结巴起来。
　　“是吗？这么说，是我刚才眼花了？”轩表情不变，那抹凝在他唇角的笑纹愈深：“颜只是点着蜡烛在欣赏我的画作。”
　　那上扬的唇角，在颜眼中化成一道讥讽的弧线，她霎时心火窜升，面色一冷，厉声道：“我是想烧了它们。可是最后，又放弃了。”
　　“哦，为什么？”轩语调中满是揶揄：“不救笙那些余党了？”
　　颜如遭电击，猛地僵住。许久，才开口道：“你，你怎么……”
　　“我是王，要赦免谁，根本不用借什么大婚‘特赦’。”颜的双眸在这一刹猝然绽亮，璨若星辰。轩玩味的看着，又悠然说道：“同样的，我想要谁死，他也活不了，三个月。”
　　颜脑中“嗡”的一声，细细端详轩的表情，心口慢慢揪紧。
　　“轩，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放弃吗？”
　　轩只笑不语，眸深似海。
　　“是因为……”颜对他粲然一笑，美得令人心碎。“因为，我没有资格，去亵渎一位亡者……”
　　轩的脸色霎时剧变，身子绷得僵直，用一种陌生的，几乎将她冻结的眼神狠狠瞪着她：“颜，你在说什么胡话……”。
　　迎上他别样眼光，颜心头一颤，瞬时沉默。
　　不知何时，轩手中火焰已灭。画像焚烧后的灰烬，片片随风飘散，湮没在夜色中。
　　沉寂对视了许久，轩目光慢慢柔和。他抬起手，爱恋的摩挲上颜的脸颊，神色迷离：“霖……”
　　“我不是她！”这沉迷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刃贯穿了颜的全身。颜痛得狂吼，声嘶力竭：“我不是‘霖’！不是！‘霖’早就死了，在二十……唔！……”忽然压下的唇霸道的占有了她所有声息。
　　激烈的吻，疯狂，纠缠，几乎是在啃咬，两人嘴里都带着淡淡血腥味。
　　羞忿与痛楚交加，怔忪后颜奋力挣扎：“放……开，我不……是……”轩将她更紧的箍在胸前，用唇将那句能撕割他心的话堵住。深深目光直刺进她眼底，澄绿瞳仁汹涌着暗黑潮汐，左手颤抖着抚上她后颈……
　　忽而，颜觉得唇上一松，几近窒息的她仓惶张口，却惊恐的发觉吸不进一丝空气。
　　一丝都没有。
　　他想要杀我！
　　轩的手在渐渐收紧。颜震惊的瞪大眼，可眼前的视线摇晃个不停，她看不清轩的脸，只感觉他喷到自己脸上的滚烫气息，越来越粗重急促。
　　所有的挣扎，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统统放弃。眩晕瞬息袭窜全身，眼前一阵血红又一阵漆黑，心境却在这天旋地转中平和下来，仿佛灵魂脱体而出，到了另一个清净世界。颜阖上双眼，脸上浮现一抹虚幻的笑魇。
　　笙，对不起，我保不住你的人。但我至少报仇了。你看到现在的轩了吗？失去“霖”的痛，我让他尝了两次。……笙，我还骗了他。我放弃焚画，其实不只是因为霖，而是因为我，我自己……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