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颜》喻轻影

1、第一章

　　一弯月牙倒映在廊下碧池中，恰似一片白荷花瓣映在水面。九回长廊上的灯笼都点着了，远远看去，一个接一个的亮点，望不到尽头，就像一条流动的星河，蜿蜒连着天边。
　　朱红龙纹廊柱旁，一人迎风伫立，纤纤背影，衣翩如蝶，青丝微扬。凉气随水霭丝丝漫起，雾细风微，吹皱水中莹月碎出满目波光。忽而，一阵疾风刮过，透进单薄衣裳。渐近秋时，入夜便有了些凉意，那人肩胛禁不住轻轻一栗。
　　这个几不可察的动作，全然看在她身后那双眼中。晶莹的绿色眸子，久久凝视着她，洋溢深情无限。
　　悉索声响后，女子身上一暖，一件还余着些体温的衣袍悄然将她裹住。
　　“霖，回屋吧，莫要受了寒。”低低的耳语犹如清风拂过，优雅而轻柔。
　　“我不是她。”淡漠的嗓音从女子口中冷冷传出。
　　男子闻言一怔，语气透出一丝悔和伤：“霖，你从前……”
　　“我不是霖！和你更没什么‘从前’！”女子厉声打断他。
　　“好、好，没有没有。”男子眼中闪过担忧神色，急忙改口道：“颜，你的伤没好，不能太激动！”
　　颜吼完那句话，喉间顿觉灼疼难耐，微微喘息起来，目光变得清冷飘忽。她仰目高望，映入眼帘的是青灰的夜空。昂然飞檐上层层铺开的青色琉璃瓦，在月辉里凝成了一片霜光。
　　“轩王，你知道堕天崖底下有什么吗？”过了良久，颜脸上浮起浅薄的笑意，喃喃的问道。
　　轩霎时沉默。
　　“我知道。……那里有笙，还有，我和他的‘从前’。”颜幽幽的说着，唇边的那抹笑容，很美……

　　又是一阵急风过，弦月缩进了厚厚云堆，空气中潮气氤氲，似是暴雨欲来之势。
　　“走吧，颜。”轩执起颜的手，将她引到了一间房前。
　　屋内漆黑一片，竟未掌灯。
　　“来，颜。”轩清透的绿眸，闪着宝石的光芒。他笑着将疑惑的颜拉到了房中。
　　“颜，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
　　话音刚落，四周数十只华烛“噗”的骤亮，将房中黑暗驱赶一空，顿时明若白昼。
　　颜在光亮中眯了眯眼，待再睁开时一下懵了。
　　四周都是画像。成千上万幅画像密密挂满了四周墙壁和房顶。
　　是喜是嗔、是笑是羞，鲜活灵动的线条，描出千般神态风情。画的却是同一个人。
　　颜死死抓着衣襟，脸色唰的苍白。
　　画中人，她再熟悉不过。
　　“颜，这二十年来，我夜夜思霖不能入眠，唯有此法。来，你看，”轩从身后抱着她，手指遥遥的指着一幅画像。“这是我俩初识时，上元灯节。那夜，你在矜河边放莲花灯，笑得恬美极了……我当时就看傻了眼。还有这幅……”
　　轩滔滔不绝的说着，急迫的就像要在今晚，将他俩所有的时光倒回。而颜从始至终，都只是痴痴的望着。
　　画中女子，黑发若云轻挽，眉眼惊艳绝俗。
　　看着看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向颜扑面而来，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霖，你看到了吗？这都是你，都是你的从前。”轩将她的身体猛扳过去，“在那场大火中，你失忆了，笙将你虏走，他……”
　　“够了，够了！我不是她！不是！” 笙不会骗我！颜就似脱了水的鱼，透不过气地急遽喘着。
　　“你就是霖！颜，你看清楚，这一眸一笑，一颦一顾，都是你！都是你……”轩将她紧拥在怀中，像咒语般重复念着那句话。不停的重复着。仿佛这样诉上千百遍，他的霖便真会回来……
　　空中一道惊雷劈下，若一条灵蛇将天幕挣破。轰鸣雷声后，大雨随即瓢泼而至，一时间天昏地暗。汲汲檐水汇成千万条小河滚落琉璃瓦，叮咚叮咚，砸碎了满池碧玉。
　　我不是霖……颜嘴唇微微翕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脑中一阵声音兀自回响：我没有二十年前的任何记忆。我不是霖，那我是谁……

　　狂风在紧闭的窗外呼啸而过，大雨倾盆，涤荡乾坤，仿佛要将这天下穿，地撞碎。整个苍龙皇宫都被淹没在这肆虐的暴雨中。
　　颜躺卧在床，一刻也不曾阖眼，身体僵痛却没动分毫。因为，轩就躺在她身旁。
　　陌生而强烈的男子气息不住蹿入鼻翼，颜的心口如压巨石。恨意就像暴雨中决堤的洪流，从晶莹双瞳倾泻而出。
　　逼死笙的人，就在身旁。
　　记得那晚，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在漆黑的房内，笙抱住了她。这是二十年来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颜，轩杀了逸，夺了他的皇位，这仇，我一定要报。苟且的这二十年，我也要十倍奉还给轩！我要他一无所有，死无葬身之地。然后，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颜，你不是一直想去玄武吗？你说很喜欢那里的草原。我们就去那儿。从此隐姓埋名，安稳的过一辈子。……颜？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相信我吗，颜？……”
　　不、不，我信，我信！颜使劲咬牙，努力抑制自己细微的颤抖。我一直一直相信你，信你会回来接我，信你会带我去草原。可是笙，你骗了我啊。你没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堕天崖，天人形神俱毁之处……笙，你这么一跳，我连奢望的权利都没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由于用力紧攥，颜的指节开始发白。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念闪过脑海。她右手五指骤松，目光落到中指的那枚指环上。那是笙临走时留给她防身的东西。环上嵌着一朵云昙花，纤细花瓣，精美绝伦。然而只要轻轻转动花心，一根细若牛毛的金针便会弹出，针上喂了剧毒‘火鸠’。
　　轩温热沉稳的呼吸近在咫尺。颜的目光变得冷冽。对，就是现在！反手在轩颈上扎一下，只一下……我就替笙报仇了！
　　心念澎动。颜的手探出衣襟，动作尽量小心轻缓……
　　突地，颜猛然僵住。屋外响起一阵轻微敲门声，又闻一人压低嗓子道：“王，风长老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风！
　　颜心头猛跳。奉命追剿笙的那人，苍龙长老风！
　　身侧之人闻言，微动了动，便又安静了。稍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覆上她肩头。
　　“颜，颜……”轩抬头，柔声唤了几下。颜早已将眼闭上，佯睡不动。轩见状，坐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只觉那灼人目光扫过自己身上，就像利剑刺穿了骨肉直探进她心底。颜手心开始渗出冷汗，继而脊背一僵——
　　轩的手顺着她臂膀滑下，最后，握住了她攥着指环的右手。
　　面上血色褪尽，颜脑中一片嗡鸣。
　　“真是的。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拽着衣服睡觉。”轩的口气宠溺至极，边说边温柔的将颜的右手放进了被裘中，然后未待她缓过神，已然起身到了门前。
　　随着“吱嘎”两声，屋内又恢复了静寂。
　　听着门外脚步渐远，颜缓缓睁开眼帘。
　　漆黑的房间，狂肆的暴雨，恰如那一夜。
　　笙，那些追随你的人，那些因你被擒的人，你能不管不顾，我能吗？系在轩身上的，岂止千条人命？颜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屋顶，便再也移不开去。
　　暗夜中，那些画像只余模糊的影子，就似她同样模糊的记忆……眼中灼疼袭来，恍惚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枕上渐渐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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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看这文的筒子~~不会是坑~~